整個魔殿在呼嘯的大雨中,仿若深海孤舟不系。霧氣彌漫,視線被掩蔽,魔界被隔成另一個絕僻世界。
晦暗冥淵,衆魔失聲。
旋而,無聲的陰影投下,又極快往魔殿掠去——是魔君抱着将死聖女的身影。
餘殺聽聞風聲,六神無主地等在魔殿前,一見容祭和幾乎沒了氣息的魚寒生,當即面色一變,卻隻能忍住焦急,道:“魔君,所有東西都準備好了。”
魔君寝宮中,那專門為他療傷所用的回元池内,早已添上了滿滿當當的藥材,魔醫亦恭候已久。容祭快步入内,把低頭觀察着魚寒生的面色,眉心泛起深深的褶皺。
“君上,耽誤不得啊!”魔醫看着聖女如此形貌,不由焦急催促道。
容祭隻好把魚寒生交給魔婢,直到魔婢動手欲褪去她的衣裳,才不得不回避,拉上回元池外的簾幔,坐到外間,有些失神。
餘殺急得團團轉,柳玉也以玉的形态飄了出來。
“魔君還是換身衣裳吧。”餘殺道,看着狼狽的容祭,和哪怕是一塊玉也難掩黯然的柳玉,終究心底諸如“到底發生了什麼?”“聖女怎麼會這樣?”等等問題都沒有問出口。
容祭指尖微動,衣裳便烘幹。
滿室沉寂,餘殺站在隔間前,哪怕什麼也瞧不見,也止不住地張望。
不多時,淩亂的腳步聲在空蕩的外間響起,一襲紅衣的海無涯衣擺處還滴着水,背着狂風暴雨中的夜走進,顯然也是匆忙趕到這裡:“如何了?”
容祭默然。
柳玉失聲。
餘殺無言。
沒有一人回答他的問題。
海無涯瞧着這一個個,關鍵時刻不頂用也就罷了,連個問題也回答不了,頓時氣不打一處來:“魔君親臨,還有柳玉從旁協助,竟也能叫事情發展到如此地步!”他拂袖欲入内察看,卻被容祭設法不能向前,心裡更為憋悶,隻能回轉過身,驚疑不定夾雜着怒火一塊噴湧而出,言語毫不客氣,幾乎沒指着容祭的鼻子罵:“我當初就說過,擒祿該殺!你偏不忍心,由着她胡作非為!還留下這麼一個定時炸彈!容祭,你到底知不知道,哪個才是你真正應該保護的人?!”
越說越是怒意旺盛,海無涯沖上前,竟是一把拽起容祭的衣領,“容祭!你就是個蠢貨!”
“那你呢?”容祭怎能容忍面前這個與自己半斤八兩的人如此指責,當即抓住那揪着他衣領的手,青筋暴起,戾氣幾乎凝成實質,顯然也是怒極:“一切究竟是因誰而起?又是誰叫我失去了兩個妹妹?曾經的妖族皇子,也不過是個孬種!”
海無涯一拳打到他的左臉,“那是因為我分得清楚,誰才是我最愛的人!絕不會像你,兩個都要,卻委屈了最像她的那一個!叫她身隕以後也為你寒心!還放縱那女魔頭胡作非為!毀壞她的聲名!”
容祭不甘落後,一拳朝海無涯的右臉去:“我與妺坦自小相伴的兄妹之情,與你狹隘的情愛不一樣!兩個我都疼愛!兩個都是妺坦!如果不是你,一切都還好好的!”
數百年來的怨氣和怒氣遇到發作的時機,說是火山噴湧也不為過,兩人打得不可開交,拳拳到肉。
餘殺護主,想要幫容祭,卻同時被兩個人吼了句:“滾開!”
柳玉背對着他們,對這二人已是無語至極,勸道:“他們兩個人的破事,你摻和進去做什麼?”
餘殺的表情僵硬了一瞬,見柳玉主動開口,便順勢問:“好好的,聖女為什麼會自戕?”
柳玉冷哼了一聲,頗有幾分打抱不平的意思,數落道:“她雖是魔界的聖女、世人眼中的女魔頭妺坦,可終究也是人族。你想她在那樣的情境下,當如何自處?說起來,也是女魔頭作孽所緻。卻不想竟完全由一個不相幹的魚寒生背負化解,說來也是可笑。”忍了忍,柳玉沒忍住,還是痛快說出不顧他們顔面的話來:“究其原因,全因魔界的君主不作為,當初的聖女也不作為,才造成今日的後果。白白葬送一條無辜性命,卻是為保一個作惡多端的老婆子。”
若他是人身,此刻看向他隻顧洩怒的二人必是滿眼犀利的嘲諷。“如今妖族皇室已經亂成一鍋粥,依我看,魔界也得完。”
“你瘋了!”餘殺當即握住那玉往懷裡塞去,“這樣的話也敢亂說?”
柳玉卻還沒說完:“上位者隻顧一己私情,牽扯進多少無辜之人用性命卻隻成為他們的故事中的點綴。現下,要一個實際上什麼都不是什麼也沒有的魚寒生承擔起一切,算什麼東西?我呸!”
餘殺吓得當即捂住胸口,朝容祭和海無涯看去。
這二人如何沒聽見柳玉這不加回避掩飾的辛辣話語?一時住了手,雖有些惱羞成怒,到底如今魚寒生是為彌補他們的錯誤才陷入生死未蔔的境地,便隻得用殘餘的理智壓制住想要柳玉為他所言付出代價的沖動。
“還有魚寒生,從前我當她也算通透,今日一看也是愚善之輩!這不純粹是替别人哭喪嗎?”柳玉深覺自己氣得找不着北了,膽子也格外大,話怎麼難聽怎麼說,路過的螞蟻都得罵上兩句。但其實,心裡其實也很有一些敬佩之意,隻是關心則亂,便又道:“隻是在那樣的情況下,若露出真容自證不是妺坦,那麼栖山那邊打好的一切基礎就都成枉然了。到底,她還是看重與妺坦的情誼和約定。”
“既要成全不忍之心,又要顧及當日承諾,的确隻有這一個辦法。”終究在魚寒生身邊呆了有一段時日,他多少理解她的想法,雖有不認可,卻也無可奈何,隻是深深歎了口氣,不再多說一字一語。
在外間的争吵不休中,隔間回元池處,魔醫也把能用的辦法都用上了,卻隻是吊住了魚寒生的一口氣而已。
幾人聽着魔醫的回禀,目光中的期許逐漸冷卻,
容祭捏着拳,沉臉問:“何意?”
魔醫當即顫抖着跪了下去,伏首道:“君上!聖女将匕首的整個鋒刃都沒入了心髒啊!我們能取出利器還保住一口氣已是不易!便是舉魔界全族之力,也隻不過長長久久地吊着這口氣而已!”
滿室的冷意像凝成利刃一般朝魔醫刺去,那伏首跪着人早已是滿頭大汗。
這正這時,魔将帶來新的消息,總算溶解了這凝滞的氣氛:“報君上!!報将軍!!!通天柱下有人造訪魔界,說能救聖女!”
容祭灰敗的臉微亮了一瞬:“快去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