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月以來,九瀛覺得魚寒生格外反常。他時常看見她打掃着觀清山的灰塵和落葉、把裡裡外外歸置妥帖卻絕不越雷池半步,比如他的住處。除此外,甚至連花花草草都照顧到,施水施肥不亦樂乎。
但這些還不是最反常的。
最反常的地方在于,她每每看到自己時,總是一副忐忑的、遲疑的、歉疚的模樣。
而外化于行,她便總是有些類似于彌補的舉動。
這一天,趁着盛華章又去書閣埋頭苦讀之際,九瀛把魚寒生喚到了後山。
若說雷電峰賞日月星辰最好的地方,那麼,觀清山的後山便是看向人間燈火的絕佳視覺點。
星星點點的燈火随着房屋的坐落一群一群、一簇一簇、一個一個。暮色的天邊,升起炊煙袅袅。再高些的時候,它們與灰藍的雲交融一體。
雲成了天上的炊煙,炊煙成了人間的雲。
而萬物也正如此融合交彙,相生共存。
世界安詳甯靜,恬淡悠遠,沒有無奈、沒有争端、也沒有悔恨。
魚寒生忽然覺得,最近于道的人似乎并不是他們這些所謂高深的修士,而是那些日升而作日落而息的、從不貪求占有的、持之以恒勞作的凡人。他們不正如天地,日升時萬物蘇醒,操持着生與活;日落時黑夜覆蓋,休養着神與精。天地生養萬物而不占據貪求,天地亘古長存而持之以恒。
扪心自問,無論是效法于天的自強不息,還是取象于地的厚德載物,她魚寒生一個也沒有,如何忝列師門,擔了盛名?枉費了合體期的修為,卻是為了坑害一個心懷蒼生的無辜之人?
是去救一個不忍其死的人,還是去害一個不忍其傷的人?
是去挽救未來可能發生的罪惡,還是去創造一個本沒有的罪惡?
她為了當日之諾、為了妺坦去奪取本就屬于九瀛的東西,究竟是避免了魔頭之害的善還是重創了正道丹心的惡?
她淩亂了。
而思緒竟可以如此深沉,把天也催黑了去。
暮色終于還是落了下來。
後山沒有點燈,修仙之人本能做到夜可視物。可今夜,魚寒生看什麼都朦胧。
像是怕驚擾了夜,九瀛的聲音很輕:“寒生,你在想什麼?”
在她看不清楚九瀛的時候,她埋藏了太久的心聲終于借着縫隙洩露:“師尊,弟子隻是自責。”
“寒生,當知這世上,人力往往有限。大多時候,我們不過是時與位的投射。”
“師尊,弟子不明白。”
“若不明白,便聽從心的聲音。”
“心的聲音....”
“為師會永遠站在你身後,支持你所有的決定。”
“所有嗎?”
“所有,哪怕是在你以為會對我十分重要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