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交戰打得天地之色。
下方,九瀛一面在弟子們有危險時出手相幫,一面分神注意着天上的情況。
容祭似乎有些動怒了:“公道?大言不慚!”
他打破了交戰的平衡,猛然一擊,魚寒生躲避而飛身至遠處。于是頃刻間,容祭手中的王杖高懸,立于一代魔君身前。筋脈中的靈力洶湧滾烈,帶着傳承上萬年的濃重魔息。
那一刻,他似乎不再是容祭,而是萬年魔族的寄體。
如同冰棺之下的一格一格的黑影,如同通天石柱崖下被巨目吞噬的屍體。
他們都受召來到了他的身邊。
濃雲之後似乎傳來怒吼,又似一聲聲的唱喝。
衆魔低喃,念誦古老魔咒;先祖虛影橫亘蒼穹,彌彌魔音,倒翻時間長河之水,帶來天地之初的荒古氣息。
對道的探尋在這一刻似乎觸摸到了一層原始的邊界,帶來的不是崇仰,而是深深的恐懼。
恐懼于天地之間有這樣的力量;恐懼于哪怕修行千年,也無法抵達這種高度。
這意味着,永遠有人比他們更強,永遠有人可以悄無聲息的将他們抹殺。
而這一切,下一刻或者這一刻,都有可能發生。
荊棘之上更添荊棘,摸黑之中更起夜霧。
魚寒生看着眼前的一切,知道這是超越仙門認知的力量——仙門存在的時間對魔族而言,那幾百年不過近乎于可以抹去的尾數。
海族族長交給她的貝殼被她捏在掌心。
海族作為妖族分支,長存于世,當也具備這種力量。
魚寒生握緊掌心,胸腔劇烈搏動,連手指都有些顫抖,但她又從未如此冷靜,終于,将它徹底捏碎。
齑粉飄落,散去,于先魔環繞之中,海水在天際蕩起浪花,濺裂,如同煙火盛放,形成巨大屏障。而後瞬間蒸發,随之出現的是一抹海藍色的身影。
聶遠風最先反應過來:“這是……那位海族至強?”他下意識看向九瀛,見他白色身影微晃。
所有人都被眼前的情形震驚得失了聲,甚至失了呼吸。
易滄抓住召喚之器餘下的灰燼,他伸手從後虛攬住魚寒生的腰身,将手心送到她面前:“是你召喚了吾。”
魚寒生隻覺自己仿若浮枕于海水之上,背後是一片濕涼。
感知到懷中之人的僵硬,他後撤開來,看了眼四周的情況,輕笑:“你倒懂得物盡其用。敢在這個時候召吾前來……吾可以幫你,但你來日得有所償。你可應下?”
魚寒生握了握拳,“我應。”
易滄牽起唇,目光下移,瞥過九瀛:“記住了,吾名為易滄,再古些,則名瀛。”
電光火石間,魚寒生瞬間聯想到了些什麼,她匆匆低頭,卻見九瀛面色凝重地看向自己,似乎還有…眷戀。
“吾的分身,今日還不願歸于本體,隻怕仙門與你這徒兒都要不保了。”
他的聲音如同海浪拍打過岸灘,一下一下地撞,撞得魚寒生聽見自己瞬間停滞轉而狂動的心跳。
她不敢置信地看着九瀛,見他朝她勾起唇角,而後化作散落的星塵一般彙聚入易滄的身體。
八成。
師尊,這就是你說的八成。
是不是一開始就想好了?
易滄輕阖上眼,感受着完整的自己。
轟隆——
轟隆——
天際某處傳來共鳴的回響。
重重魔影,若非虛身定然也大驚失色:“海神——”
萬萬年前,海神、天神、地神同臨。海神化而為河海湖泊;天神化而為天,後起神域;地神化而為萬物,後生妖魔。
如今,天神、地神已失,海神竟仍于世間?
萬年前神族隕落之難他尚且沒有出現,今日竟在仙魔之戰中露面。可是别有深意?
下首中,唯獨因與九瀛走得略近而曾在觀清山見過幾次易滄的聶遠風也徹底震驚了。原以為他隻是海族的至強者,與師弟略有些關系,不曾想竟是哪怕曆史典籍中也隻留下隻言片語的海神。
事實證明,八成還是說得太保守了。
易滄沒有武器,但他隻需意念一動,海水凝聚,便可成為世上的任意一件武器。他似乎頗有興味,眼眸劃過容祭身前的王杖,轉而另一把海水凝成的王杖便也懸浮于身前。
随後,湛藍之水由海入天,化作同樣虛影,列陣周天。
海浪聲如同時而浩蕩,時而滂湃、時而悠揚的樂聲,蓋過魔的低唱。
于是,巨浪從九天沖蕩而下,以不可阻擋的威視,将那虛影徹底擊潰!可它卻仍意猶未盡,洪嘯卷過,将那一衆不朽窟徹底覆下。
無辜的人族漂浮海面,為神托起,滌去塵穢。
魔族王杖無力墜落,容祭伸手抓握住,吐出一口血去。
易滄似乎欲對容祭出手,怔忪間,魚寒生拽住他的手,“我受人之托,保他一命。”
“确也命不該絕。”易滄漫不經心,仿佛剛才所造就的一切神迹,不過擡手之間。他轉而至魚寒生的面前,伸出食指輕點她的額間,便感知到她的宿命一般:“三生三死……是我送你一程,還是……”
“嗯…”他沉吟着,看了眼東邊,收回視線:“送你一程的人來了。”
“魚…寒生,我不能離開海水太久,剩下的,你能解決嗎?”易滄凝着她,透露出來的肌膚已然呈現透色。可還不待她回答,他就好像默認了她的答案,自顧自地離去:“那就等下一次再見吧,魚——”
尾音流逝的刹那,天際海水盡數消散。
九瀛的結界也失去支撐地消失了。
餘殺一躍入天,左肩扛着姽晁,右手托起容祭身軀,看了魚寒生一眼,向遙遠的魔界躍去。
仙門弟子回過神來,忙攻向魔将。欲大創魔界,還人族長久和平。
君主受創,無有将領,魔将不敵,潰散而逃,終是大敗于仙門。
譚虎隻覺狠出了口惡氣,志得意滿:“這次魔族沒個幾百年都緩不過來了,哈哈哈哈哈哈!”
魚寒生仍立天際,看着空空如也,心中也跟着空了什麼似的。
但無論是戰勝魔族的高興、得見真神的震驚、還是九瀛離去的失落…種種情緒都還來不及漫延。
妖族大軍,到了。
妖王端坐白狼之上,從頭發到胡須都是一體的白色,整個人似乎融進了白狼的皮毛。他似乎對剛才發生的一切一無所知,“是誰殺了本君的孩兒?”老鐘般的聲音,敲響時,震得耳朵疼。
站在他左手的赫然便是神色肅然的海織年。
鳳丹跳出來,指着魚寒生道:“是魚寒生!是她殺了海無涯!”
一時間,不少仙門長老和弟子看向鳳丹,面上劃過不認同的神色。
注意到這些目光,鳳丹沉聲道:“我們本來連魔族都不需要與之對抗,結果因為魚寒生還扯上了妖族!好不容易把魔族打跑了,大家都已經累了,如何還能夠再去跟妖族打?你們是想我仙門一夕潰敗嗎?!我這完全是為了人族與仙門大局着想!你們可别忘了,我們已經失去了仙尊!如果諸位宗主、長老再出事,人族便隻能任人宰割了!”
一席話說得衆人都深深皺起了眉頭。
一想到尊者不在,對方來的又是妖王,弟子們多少都産生了些退意。
魚寒生收回看鳳丹的視線,朗聲道:“我的确用劍傷了海無涯,但他實際上是死在姽晁的手下。妖王若要與我算賬,便請不要對無辜的仙門之人出手。”
妖王冷笑一聲,“小小修士,也敢傷我無涯。”他以手中的指揮棒,直指魚寒生,“給我,殺了她。”
魚寒生舉起無界黃泉,再度召喚妖族兵器。
紫光漫天,萬千兵器脫離妖族之手,追随器祖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