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甯門一戰得勝,魔物燭蠡伏誅,被永鎮于飛鷹澗底,至于那鎮魔的燕山宣禾如何……”
說書先生賣了個關子:“且聽下回分解。”
正頓在關鍵的時候,客堂中一片噓聲。
這一段都是誇她如何神勇,宣禾聽得入神,心中自嘲,她還沒死呢,就已經名留青史了。現今人人都道她身殒,隻有唐珂知道其中蹊跷,他回了燕山會怎麼交代?
宣禾不禁擔憂起山門來。師父仙逝得早,崇光師叔醉心種地釣魚,無心修行,他既不管山中事,修為也難得寸進,隻空擔了個掌門的名頭,看護山門的擔子全落在了身為大師姐的宣禾肩上。
幸而她天資異禀,前途無量,遲早要踏入化神境界,在當世高手中占據一席之地,故而人人都會給“将來的宣禾”三分薄面,不敢輕視了燕山。否則師父仙逝後的這百年間,燕山傳到世人口中,估摸着就成了哪個犄角旮旯裡的無名山頭。
可如今她“死了”,唐珂修為雖不低,卻偏行詭道,入不了正派修士的眼。不過他在凡間摸爬滾打多年,處事圓滑,應付一段時日應當不成問題。
裁雲聽後一陣失神。他随淩昭去過長甯門的飛鷹澗,無須那說書的講完,後續的故事他已了然。他惋惜道:“你說,燕山那妖女真死了?我還道她要遺害萬年,竟栽在了燭蠡手中,可惜她那一身修為了。我以為她隻欺軟怕硬,沒想到遇了事如此硬氣,倒是值得欽佩。”
聽到最後,宣禾已捏緊的小拳頭默默松開。
淩昭久未發表意見,裁雲說完這番話,觀察着主人的臉色,瞧不出喜怒,穩妥起見,他又補了一句:“不過她走了也好,若讓她知道,你比她先一步破境,怕是活着也要氣死了。”
狗嘴裡吐不出象牙來,宣禾又握緊了拳頭,整張小臉埋在淩昭胸前,才能不讓他看見自己咬牙切齒的樣子。
“不必這麼說,”淩昭胸膛震顫,語調沉沉,“死者為大。”
“嗚哇——”
“哎哎哎,”裁雲捂上耳朵,“怎麼又哭了,不是才吃過?”
鬧騰許久,兩人圍着想盡了辦法,宣禾折騰累了才算消停。
入夜,淩昭照舊打坐,宣禾獨占了整張床,她白日裡睡夠了,此時精神抖擻,回想着唐珂給她留下的話。
要借淩昭的陽氣補魂,她不能一直留在這具平凡的身體裡,否則無法吸納靈力。
唐珂那時走得急,沒對她說明究竟怎麼做才能借來淩昭陽氣,但她悟性高,躺着思慮半夜就悟出了破解之法。
宣禾靜下心,放空自己,神遊天外,很快就覺察出自己的魂魄從這具小小的身體中剝離,睜眼時,身魂分離,她已經來到了客房頂上,俯瞰着底下的桌椅陳設。
又是那種輕飄飄的感覺,宣禾靈識一晃,輕盈地去到了房間的另一角,又一晃,飄到了窗前。她覺得新奇,再朝客房對角飄去,底下靜心入定的淩昭忽然動了。
宣禾猛然回頭,隻見他捂着胸口,額角溢出冷汗,身周的瑩瑩白光流水般止不住地外洩。
淩昭在流失靈力。
為了将她與淩昭綁在一塊,這禁咒的效用這樣陰毒麼?
境界越高的修士,靈力越淳厚,浩瀚如江海。一旦流失,那湧出的靈力将是常人的數倍,承受的痛苦自然要多得多,而她則沒有靈力可言,所以未曾感到不适。
宣禾忙飄回淩昭左右,他身上的白光果然攏住了,緊繃的身體也跟着松懈下來。
淩昭大口喘着氣,他在入定時被驚醒,身上的咒術帶來的侵噬更強,好一會兒才緩過來,擡頭去看床上的人。
宣禾心頭一跳,即刻回魂,融回那具身體裡。
淩昭走來床邊看着她,高大的身影擋住影影綽綽的燭光,宣禾閉着眼也能感覺出眼前暗了幾度。
她繼續假寐,呼吸綿長平穩,不露破綻,心中緊張不已。好在淩昭在床前站了沒多久就轉身走開了,她眼前一亮,又暗下來,是他去吹滅了燈燭。
*
次日,黃三如約而至。
淩昭無法遠離她,宣禾還在睡夢中就被他抱離床榻,她驚得抓住了他的衣襟,睜眼看他,見他昨日才恢複了些血色的臉又變得煞白,唐珂的禁咒比她想象中厲害。
她雖然不喜歡淩昭,卻也沒想過傷害他,更别說是用着這不光彩的手段。宣禾一時有些愧疚,醒後便安定下來,不再如昨日一樣故意鬧騰,不叫人好過。
裁雲把黃三帶進屋裡,幾人都不多話,稍做問候,淩昭就把宣禾送進了黃三手裡。
宣禾睜着圓溜溜的大眼睛,大膽地看着他。
這黃三道人瞧着年逾半百,已過知命之年,一把灰白色的長須落到她手背上,撓得她發癢。
宣禾原是不怕的,若能讓一個說不上名号的小道士看穿了術法,唐珂豈非白混了。但眼下見了人,她卻說不好了。
隻因黃三那一雙眼睛,一邊藍一邊赤,竟是能窺鬼魂辨生死的陰陽眼。興許黃三看不出淩昭與她中的是什麼咒術,可若讓他看出她這具魂魄本為何人該如何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