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初,隻有那片水澤被喚作幽潭。
那是五千年前,從未有人見過靈脈深處有什麼,四海内有傳言,西南林壑的盡頭是仙境,進入仙境可尋得秘寶無數,修為猛進,引得無數修士趨之若鹜。
但很快有人發現,凡深入密林的修士都有去無回,音訊全無。無人敢再貿然前往,且駐足觀望。
進入靈脈的弟子久不出山,各大宗門世家都知不妙,高人盡出,結夥深入林壑尋人,繼而發現了幽潭的存在。而此前跋涉至此的修士都早已被吞入潭中,屍骨無存。
離開前,各宗門祖師爺在幽潭布下封魔大陣,阻止瘴氣擴散,可終究晚了一步,瘴氣早已污染了整片林壑,經年累月,大大小小的魔物層出不窮。
為防魔物出世,各大宗門世家皆是出人出力,鎮守于幽潭之外,這不是個好差事,通常犯了錯的弟子才會被遣去那兒,以示懲戒。
從那之後人人都知,幽潭是靈脈不錯,卻也是滋養魔物的泥沼。燭蠡便是生于幽潭的魔物,彼時守山修士未及時覺察,任其壯大成長,最終闖出靈脈作亂。
沒人敢獨自前往林中修行,那片水澤更是無人敢入。隻有百年一度玄英試煉時,各仙門子弟才會在師長的護佑下進入幽潭,但林壑深處從來都是禁地。
四百多年前那場玄英試煉中,宣禾曾有幸去過那片水澤。
但這事太久遠,遠到她已經記不清了,隻記得那時她還是個無憂無慮不求上進的築基期小弟子,也是在幽潭中,她結識了陸會章。
宣禾不太願意回想此事,說回淩昭,他獨闖幽潭,九死一生回到青雲宗,傷重難治,昏睡了十日有餘,醒來後竟已成功突破瓶頸,至元嬰境了。
宣禾反感他的同時不由感慨,淩昭和她倒有幾分相似,倘若在瓶頸前遲滞不前的是她,大約也會舍命進西南靈脈冒一次險。
如今雖還沒到走投無路的地步,可涉險這事,旁人敢不敢她說不準,淩昭卻是敢的。
不過宣禾還是以為,他不會那麼做。
以淩昭的作風,在摸清事情真相前,不會對無辜的人下手。所以隻要她不承認,他查明事因前多半不會動她。
宣禾冷靜下來,思考對策,不待她想出個所以然,裁雲回來了。
他别扭地将帶回的衣物團成一團,丢給淩昭,低着頭道:“女子的東西我不懂,我讓那布莊的姑娘随意拿了幾身,若是不合适,你再去就是了。”
說完就回了劍鞘裡,是不讓淩昭使喚的意思了。
淩昭抱着手上的輕紗綢緞,不多看,随手放在宣禾身邊:“穿上。”
他沒法出屋,隻得背過身去。
區區兩個字,宣禾聽出了别的意思——等穿好衣裳,她就要接受審問了。
宣禾緩慢爬起來,看了看身量,此時的她大約隻是個五六歲的女童。
年紀不大,那就好辦了。解開那一團衣物,下至孩童的短衫上至婦人的衣裙,周全過頭了。
她挑出其中最小的一身天青色襦裙穿上,系了衣帶理好絲縧,坐在床邊沒找到鞋,隻好光腳下地,走上前怯怯地扯了扯淩昭的衣袍。
她太小了,還不到他腰際,須得仰頭看他。
淩昭一回頭,便看到一雙靈動又帶着怯意的眼睛。
很可惜,他沒被她迷惑到,隻是冷眼打量她,試圖從她臉上看出什麼。
宣禾仰得脖頸發酸,愣是挺住了,歪着頭保持住那副天真的面孔,滴水不漏,也不說話。
僵持不久,他先拿開她的手,蹲下身來與她平視,直截了當道:“你是誰?”
宣禾看着他,不言語。
他語調不變,重複一遍:“你是誰?”
宣禾還是不答。她算準了,隻要她的嘴夠嚴實,淩昭就拿她沒辦法。
淩昭果真不再問了,也如她所料的沒有為難她,而是直接站起來,對她說:“跟我走。”
怕她聽不懂,他先緩慢地走出兩步,轉頭見宣禾邁着短腿跟上來,便放心地下樓去。
宣禾走得出奇慢,淩昭已是很關照地放緩步子,她卻還是沒跟上,剛下兩級樓梯,他身上禁咒發作,一陣抽痛。
淩昭呼吸一頓,止步回頭,看見她正抓着比自己還高的欄杆,低下身子往下探,裙下是光溜溜的兩隻腳。
他疏忽了,隻讓裁雲采買衣物,忘了給她買雙鞋。
專心下樓的宣禾忽然看到眼前遞來一隻手,她一愣,很快抓住,淩昭帶過她,一把将她抱起來,離開客棧。
他尋了個無人的空曠處,默念劍訣,一柄黛青色的長劍即刻出現在眼前。
宣禾不是第一次見它,自然認識,此乃裁雲的真身,裁雲劍。
淩昭輕身踏上劍身,道:“去燕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