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趕去浮燈市的緣故,淩昭在燕山沒有久留,稍作歇息,在第二日午後辭别唐珂下了山。
浮燈市開在長洛郡西北的浮燈縣,淩昭禦劍而行,隻耗了一日便到了地方。整座城鎮白日裡是尋常街市,溢滿煙火氣,夜裡便化出一座巨大的幻境,很是熱鬧,但敢随意行在街上的都不是凡人,尋常住戶早在夜半前熄了燈火,閉緊門窗,遁入夢鄉尋清靜去了。
浮燈市子時開市,眼下時候尚早,三人走在街巷中,宣禾拽着淩昭的衣角跟住他,裁雲則是老老實實走在最後,生怕一句話說得不對,就被淩昭收回劍鞘裡。
腳下的長街有十來尺寬,兩側排滿商鋪,更不乏趁着晴朗天氣出攤的販夫走卒,攤子占住大半路面,本還寬敞的街道便顯得窄小了。
裁雲嗅着食肆中飄出的味道,喉頭發癢,看着街邊老丈吹起糖人兒,又起了玩心,幾乎挪不動步子。
他拍拍宣禾的肩,一個勁地撺掇她:“小青你看,那喜鵲像不像符大哥送你那隻?你那竹編的不能生啃,這糖吹出來的可是能入嘴的,想不想來一隻嘗嘗味道?”
宣禾毫無興緻,看也不看,裁雲說不動她,隻能悻悻地收回目光。
宣禾走得累了,故意扯着淩昭的衣袍走走停停,隻差沒往地上一坐,抱住他的大腿。他從不多費口舌和她講道理的,索性妥協抱起她反倒省事。
裁雲走在後頭對她做鬼臉:“幾步路都走不得,真嬌氣。”
宣禾不想理他,偏過頭,見淩昭在一客棧前停下,轉身進去。掌櫃的正在堂前撥弄算盤,嘴裡念念有詞,淩昭徑直走上前問:“店中可否過夜?”
掌櫃的停下手中動作,從褲頭上解了把鑰匙給他:“上三樓第五間,一千靈石。”
收的是靈石,不是銀兩。
宣禾悄然去看掌櫃的那雙格外無神的眼睛,猜他修的是哪一門術法,猛然被他擡起頭一看,她飛快往淩昭肩上一趴,心口直跳。
淩昭擡手擋在她腦後,替她擋住那探究的目光:“凡人而已,别吓她。”而後取了鑰匙上樓,才走到樓梯口,便聽得身後鬧哄哄的。
“趕巧了!不出三日又見着你了,”符幽撫掌大步走來,“來浮燈市是要買什麼寶貝?”
淩昭不得已放下宣禾與他寒暄:“購置些丹藥回山。”
符幽壓低了聲音問他:“怎麼,破鏡了靈力不穩?我身上有些益氣丹,留着也無用,你要不要?”
淩昭謝絕了,符幽卻按着不許他走,偏要和他說這一路見聞:“你知不知道如今茶樓酒館中是怎麼傳的?”
淩昭不解:“傳什麼?”
符幽侃侃而談:“就你和桓真那檔子事,你有所不知,桓約那老頭一得到消息就親自去燕山下堵她了,可惜去晚了,撲了個空,你猜怎麼着,等他渾渾噩噩回到伴月宗,桓真竟已坐在宗門裡候着了……”
宣禾有幾分興趣,低着頭扯腰間的系帶側耳聽,一句話沒聽完,那癡癡呆呆的符骞不知怎麼繞到了她面前,伸出一隻濕漉漉的手指,指着她手中的系帶。
她一步跳開,正好撞到裁雲身上,順勢往他身後躲,裁雲此刻還記恨着她,哪裡肯管她?見她害怕,反而嘻嘻笑着把她往符骞跟前推。
她力氣不敵,拉拉扯扯間踩到不知誰丢在地上的幾粒花生米,裁雲還正好在此時松了手,她腳下失衡,向後栽去,撞到桌沿一屁股坐到地上,桌上茶水被撞翻,順着桌角流下來,灑了她一身。
“啊!”宣禾捂着後腦,痛得驚叫一聲。
正說着話的符幽止住話頭,與淩昭雙雙看過來,裁雲一看鬧過頭了,趕忙來拉她起來,嘴裡不停地念叨:“對不起對不起。”
說了不下十遍,他才後知後覺地發現好像有哪兒不對。
“你……”裁雲将她扶起來,驚愕地指着她,“你能出聲啊?”
宣禾愣住,那一聲驚呼是完全不受控的,她有心也未必忍得住。她捂着腦袋,幾乎忘了疼痛,可能是習慣了,習慣用裝傻來僞裝自己,一遇上事,腦子裡便是一片空白,裝傻也裝得自然了。
符幽把那不省心的傻子弟弟抓回身旁厲聲訓斥,裁雲不知該先維持震驚還是先向她賠罪,隻有淩昭若無其事地扶正了茶盞,好整以暇地看着她,似乎在等一個交代。
宣禾慌了,在從前,她可以用一身修為解決任何問題,誰都不敢對她說一個不字,如今兩手空空,她才覺得唐珂的那一顆聰明腦袋是十分有用的。
天人交戰之際,腦後疼痛又襲來,她頓覺委屈,嘴角往下一拉,啪嗒啪嗒地掉下眼淚。這反應也在她意料之外,她從沒覺得自己這樣弱小,于是順勢而為,小步走到他身前,憋了太久沒出過聲,一開口便是黏糊糊的,聲音還發着顫:“痛痛。”
宣禾沒有仰頭看他,隻是平視着他腰上的玉石,瑩潤光滑,煞是好看……
欣賞了沒多久,她泛酸的手被輕輕拿開,隔着細而軟的發絲,淩昭輕拂過她腦後,疼痛驟然消減。
淩昭在頭頂對符幽道:“我先帶她回屋。”
聲音沒什麼溫度,隻是平淡地表示送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