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承運。
久未見人,這個名字卻讓他記了好些年。百年前在永陵郡失手後,淩昭隐匿身份,着手盤查蕭承運底細,之後得知,他四處擄掠凡間的童男童女是為了煉藥。
蕭承運膝下有一子,生來就是個怪胎,落地便吸去其母壽元,此後一直被關在摘星閣閣樓中。蕭承運為了醫治他的怪病,傾注了幾乎全部心力,以至于顧不上己身修行,修為一直停滞不前。他來搶重明樓的令牌,決計和他那寶貝兒子脫不了幹系。
好一個慈父。
淩昭一點也不可憐他,人各有命,蕭承運自私無錯,卻不該累及無辜。
他清楚地記得,入門時師父在他耳邊的諄諄告誡:“孩子,你要記得,你為何能來到這世上,天道昭彰,都看着呢。你該除魔衛道,扶正黜邪,才好堂堂正正站在天光下。”
眼下多出一雙皂靴,蕭承運見他眼生,步子一頓,轉到他跟前:“你……”
歸一這時忽然回身:“蕭閣主!快讓開!”
終究慢了一步,淩昭已按上劍柄,一點寒芒閃過,蕭承運胸前鈍痛,登時倒在地上,嘔血不止。
淩昭趁機奪去他的乾坤袋,在裡頭一搜。
沒有。
他把乾坤袋丢回蕭承運身上,轉頭看向樓梯下巋然不動的歸一,樓内無風,他的僧袍卻在不停翻動。
楊衍先變了臉色:“你,你是?淩昭?蕭閣主與你無冤無仇,你為何要……”
“化神境,”歸一擡起僧袍下的手,手中的佛珠化作一柄禅杖,杖身金光流轉,“久聞閣下大名,今日有緣得見,果真不同凡響。”
“過獎。”裁雲在手下嗡鳴,劍意凜然。
二人視線相觸,不過一個瞬息同時動了,楊衍反應過來,手持一對風雷錘,上前助陣。
淩昭翻身躲開歸一橫掃而來的禅杖,劃出一道劍氣飛掠向他,随後騰空而起,踩在楊衍的雙捶上,楊衍沒料到淩昭身法如此迅疾,還沒出手就被一腳踢在胸口,體内靈力劇烈震蕩,他連連退後,不得不先靠牆緩一緩。
淩昭隻想要牌子,不想殺人,他撇開楊衍,從那被劍氣劈開個口子的欄杆上躍下,堂中賓客佳人早已躲了出去,留下一地狼藉。
淩昭踩碎一隻酒盅,清脆的碎裂聲與冰冷的劍光并至,歸一雙手持杖抵在身前,臂上青筋暴起,硬接了這淩厲一擊,接着舉起禅杖對着淩昭當頭劈下。淩昭來去無蹤,禅杖頂端重重砸在地上,力道不減,地面轟然炸開,磚石亂飛,延出一條見首不見尾的裂紋。
歸一精神緊繃,他境界隻低淩昭一重,離破鏡一步之遙,原是想淩昭不過才入了化神境,意圖試試他的斤兩,卻真落了下乘了。
蕭承運一時半會爬不起來,楊衍又是個中看不中用的草包,他是應了蕭承運不錯,可也不想真為他以身犯險。
淩昭收了手,定定站在三丈之外。
歸一豎起禅杖合于手中,變回一串佛珠,他合掌施了一禮:“阿彌陀佛。”
淩昭在身上施了障眼法,掩住外洩的白光。半個時辰已至,那異樣的痛楚又來了。
方才那一擊他傾盡全力,隻求能震懾到歸一,如今計成,淩昭忍耐下來,直截了當道:“歸一大師,你我素無恩怨,我不欲為難你。你拿出令牌,我即刻便走。”
金蟬院本就沒什麼名聲可言,哪裡會在乎所謂信義?歸一識相地微微一笑:“淩施主,接好了。”
随後擡手一揚,從袖中高高抛出一物,念咒遁走,淩昭定睛在空中,的确是象牙牌不錯。他不敢運轉靈力,足尖在地面一點,去接那牌子,誰知正在此時,忽有一方燭台毫無征兆地向他砸過來,一羅裙美人随後掠至跟前,在他避讓的間隙将象牙牌子從他指尖奪過。
“公子,多謝呀。”
留下這一句婉轉輕柔的話語,那美人輕盈地轉個身,躍出窗外。
淩昭落地站穩,身上疼痛愈演愈烈,無法再追,楊衍還在樓上盯着他,他隻得咬牙忍住,提步禦劍離開。
回到客棧時,他幾乎沒了知覺,麻木地推門踏入房中,黑暗中,一個小小的人影向他跑過來,他下意識彎下腰,将她接入懷中。
“怎麼了?”他開口時,聲音都是喑啞的,懷裡的人在微微打顫,淩昭輕輕拍了拍她的背。
“你去哪裡了?”宣禾自己都未曾發覺,她稚氣的語調裡暗含了些委屈。
“沒去哪兒,在樓下吃茶。”
宣禾身上涼涼的,貼着他的臉側也是涼涼的,她看不見他的臉,不悅道:“騙人,你身上是濕的,外頭下雨了麼?”
淩昭一愣,扶着她離開,擡手捂上腹部,又濕又黏,痛覺忽至。
宣禾不解地往臉頰上摸,他忙握住她纖細的手腕:“别動。”
“什麼?”
淩昭在黑暗中打了水,拿着浸濕的棉布在她臉上輕擦幾下,立即揉進掌中,宣禾借門外投來的光線隐隐捕捉到,那白布上有一抹鮮豔的暗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