淩昭心中早有答案,他将那褪色的鈴铛接來收好:“勞煩姑娘為此事挂心了。”
“舉手之勞罷了。公子曾問我五百年前那樁意外,我猜,這物件應當與此事有些淵源?那時我心有防備,未與你坦白,如今一想,也沒什麼值得隐瞞。其實,”孟韶和一頓,“其實經過那次試煉,回青州後,我便什麼都記不得了,與我同去的那些同輩子弟們,受了瘴氣侵襲,或多或少都留下些毛病,與我一般道行尚淺,因無法抵禦瘴氣而記不全過往之事的子弟不在少數,隻是讓宗門對外瞞住了。”
“關于此事,我如今所知都是從爹爹口中聽來,那場幽潭試煉,幾乎所有宗門世家都參與其中,你要在當中找人着實不易,現今恐怕唯有借此物……”孟韶和語調漸低。
淩昭:“在下明白,多謝姑娘提醒。”
“若非公子相助,我爹爹還在為那青州舊案發愁,此等小事何須言謝?”孟韶和望了望天色,“爹爹已吩咐家仆在客堂備下午膳,公子用過再走?”
淩昭正想婉拒,又想起身後兩人,回頭便聽裁雲一本正經道:“主人,小青今日還未用過飯。”
宣禾在背後掐了他一把。
孟韶和款款走下台階,牽起她的手,笑道:“如此,兩位小客人與我來吧。”
宣禾稍顯局促,不得不跟上去,心中想着,這位孟姑娘不愧是大家閨秀,外頭流言紛紛,她一定有所耳聞,而今見了面竟無半點好奇,不多探問一句她的身份,可見修養。
到了客堂,幾隻貓兒在堂中嬉鬧,宣禾覺得有趣,還未摸到,就讓家仆手持掃帚趕了出去。
孟大人領着淩昭上坐:“見笑了,小女養着這些狸奴解乏,慣得它們無法無天了。”
“不妨。”
宣禾坐上客桌,足尖輕點着地面,默默數起孟大人下巴上的須發。
她全然沒在聽他與淩昭攀談着什麼,自顧想着孟韶和的一番話。
淩昭在尋人,此人與五百年前的幽潭試煉有關。
五百年前他還未入道,那場試煉他不曾參與。後來各宗門的長輩們對那時幽潭的意外三緘其口,如今已被人們忘卻得差不多了,他又要在當中找什麼人呢?
能讓他不遠千裡趕來青州欠下一個人情,定是極為重要的事了。
宣禾摸不出頭緒,回神時,飯菜早已涼透。孟大人活了多年,老狐狸精一隻,看着宣禾的眼神中雖有猜度,卻也知道什麼該問什麼不該問,方在客桌上收了話尾,要招待幾人去園中走動,家中仆人又匆匆來報。
“大人!”
孟大人不疾不徐:“何事如此急躁啊?”
“月前那位貴客登門,正在前堂候着呢!”
孟大人即刻起身,拍拍身前長袍,激動道:“瞧我這老糊塗,真是趕巧了!淩道友,你在此稍歇片刻,我稍後便回,今日多有怠慢,望道友海涵。”說罷便往前堂去了。
瞧他風風火火的模樣,想必來者不是尋常客人。随着孟大人走遠,堂内靜下來,宣禾嚼着白飯,無甚滋味。
淩昭索性請辭:“府中既有貴客,我便不多叨擾了,日後到了青州再來貴府拜訪。”而後又與孟韶和道了幾句謝,準備離去。
“招待不周,叫道友笑話了。”孟韶和見他無意多留,便也起身送客。
幾人閑話幾句,行至庭前,恰與前腳剛離去的孟大人打了個照面。
“怎麼,淩道友這便要走了?老夫招待不周,道友莫怪,道友一路跋涉來到青州,何不多坐會?”孟大人滿面紅光,有些激動道,“你瞧,今日天緣湊巧,還來了誰?”
孟大人身後綠竹成蔭,探入回廊,一片白色衣角自其間拂過,引得枝葉微微顫動。
“二位皆是年少成名,恰逢今日一同駕臨寒舍,實乃緣分,依我看不如借此良機結個朋友,往後……”
孟大人的聲音在耳邊漸漸消失,宣禾什麼也聽不進去了,恨不得化做遊魂躍出高牆,當即飛得遠遠的。那人從竹枝後現身,目光掃過面前一行人,宣禾一時慌亂想躲,垂着頭沒敢與他對視,不知他是何表情。
幾人就這麼面對着面站了會,孟大人有心牽線搭橋,可這雙方似乎都不大熱絡,孟大人不察,全當年輕人皮薄内斂,依舊道:“都站着做什麼!來,來,進内堂坐下說話!淩道友,陸道友,快請。”
孟韶和輕咳一聲:“爹爹這是什麼話,陸公子身懷要事上門,哪有工夫與你喝茶談天?”
孟大人:“也是,陸公子你來的巧,這物華池今日正空出來了,你可将物件帶來了?”
碰面即算招呼過,誰也不多言。
陸會章不遮掩,直接把腰間的東西摘下來:“帶來了。”
宣禾擡眸一掃,陸會章手中的物件不是旁的,正是她曾贈他的那塊結緣石,本該圓潤的玉石上布滿道道裂痕,無聲無息地躺在他手中,宣禾心中被紮了紮,一陣刺痛。
“這是?”孟大人忍不住出言詢問,卻是被孟韶和打斷:“想必是相當貴重的東西了,陸公子放心,這石頭放入物華池中,你隻管一月後來取便是。”
說着,她便要将陸會章手中的結緣石接過來。
宣禾心頭一凜,盯着那塊不聲不響的死物,似乎明白了什麼。
——結緣石上已經不剩多少靈氣了。
沒有猶豫,她當即對着陸會章撲過去,牽在石頭上的紅線還未到孟韶和手上,陸會章就被宣禾突如其來的這一下撞得退了一步。
“啪”一聲,結緣石落在地上,随後被倒下的宣禾壓在身下。
“看你往哪兒跑!”宣禾抱着懷裡的小貓,狼狽地從地上爬起來。
陸會章低頭一看,手中空無一物,地上是一塊塊碎裂的玉石,他轉而看向宣禾,冰冷的目光簡直要将她紮成刺猬。
她似乎才意識到惹了禍,手臂一松,那貓兒趁機從她臂彎中竄了出去,飛快逃離這是非之地。
宣禾驚恐地擡頭望着陸會章,他的面孔熟悉又陌生,原來他對陌生人是這樣的。
想到這,她驚恐的眼神中,又多幾分底氣。沒有結緣石,她便不必擔憂了,至于陸會章的興師問罪,那不是她該考慮的事情。
下一刻,一個身影便擋在她身前。
淩昭略施術法,将地上的碎片一一拾起,逐漸拼接出完整的形狀,陸會章帶着怒意将其收回手中,結緣石斷了氣似的,又碎在他手心。
孟韶和從愣怔中回過神,忙打圓場:“怪我失了神,沒将東西接好,陸公子不必擔憂,多給我些時日,我定将這玉石恢複原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