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禾看不慣他這扭扭捏捏的作态,想當初唐珂還是個小奶娃時,她還給他換過尿布,有什麼是她沒見過的,上個藥算得了什麼。
她索性不和他多言,坐到他身後,伸手放在他腰間的帶鈎上:“你不自己來,就是要我幫你的意思了。”
淩昭當即抓住她的手,發現拉不開,宣禾使壞道:“你這樣抓着我就合适了嗎?”
他又燙手似的松開。
氣氛古怪得很。
宣禾又是忍不住笑出來,他隻覺被她戲弄了,頭一次沒沉住氣,懊惱地催她:“快些。”
她手背上還殘留着暖意,見他規規矩矩解開腰帶不再掙紮,她收了笑認真起來,等他褪去外袍,脫下帶血的中衣,她就真笑不出來了。
健碩的腰背上,兩道鞭痕交錯着,從肩胛延伸到腰下,血已經流盡,這會兒呈暗色稠稠地黏在猙獰的傷口中,她一時不知怎麼下手。
“你等我一會兒。”宣禾下榻去打了水來,沾濕手巾,先替他把傷口清理幹淨。
無論她怎麼動作,他始終不動,也不吭聲,她也不知道自己的力道是重了還是輕了。不需要問,傷成這樣,怎麼可能不疼?她隻能盡量輕一些,慢一些,将那冰冰涼涼的膏藥一點點塗抹上去,做完這些,他沒什麼反應,她倒是滿頭大汗。
“行了。”她說。
他飛快地拿了幹淨的衣裳穿上,宣禾哼一聲:“誰稀罕看你!”
嘴上這麼說,她的眼睛卻是舍不得離開他,直到看他最後一絲不苟地系好腰帶,又恢複那一表人才、生人勿近的模樣,隻是臉色略顯蒼白,耳朵微微泛紅。
淩昭面無表情地走到床邊打坐,将那方矮榻全讓給她,冷冰冰說了句:“你該休息了。”
話說完不久,他還沒能靜下心來入定,她卻已睡得香甜。
淩昭心煩意亂,不知是怎麼了,念了數遍清心咒也不起作用,他隻好不再勉強自己,下床拿了張薄被給她蓋上,自己坐在案前,疏理着手頭上的事。
再度現世的燭蠡、沒有線索的令牌、還有他尋覓多年卻杳無音訊的那個人。
他拿出那隻悉心保存多年的那隻鈴铛,不禁想,如果真有機會找到它的主人,該與她說些什麼,又該做些什麼,還是不去驚擾她的生活,在暗處默默看着她就好。
堅持了太久,也許這早已成了他的一個執念,桃花妖尚且懂得感念引它入世的女子,何況是他。
*
送走忘憂谷一衆人,青雲宗又恢複了往日的平靜。
燭蠡之事一出,淩昭身上的嫌疑被洗清,洪玄風好幾日在賀彰面前擡不起頭。身為長輩,他不可能低下頭親自來給淩昭賠罪,隻是送來了不少天材地寶,聊表歉意。
賀彰不和他客氣,一一照單全收了。楊衍的屍身也暫被留在了青雲宗,隻因他們發現,大殿上那一日以後,無論是誰觸到楊衍屍身,都無法再顯出那個鬼面印記,包括忘憂谷那小弟子。
說起殿前一事,他如同失憶了一般,對自己在大殿上的嚣張表現一無所知,聽楊殊給他說完,他吓得軟了腿,生怕師父懲治自己。
看着他突變的性情,賀彰可以肯定,那一日殿上的人不是他。
能夠讓燭蠡的煞氣現出原形,說明燭蠡畏懼他,與洪玄風商讨以後,二人有了同一個猜想。
洪玄風道:“老夫雖目力不佳,卻是親眼瞧見了宣丫頭魂飛魄散,不會有錯,她那柄劍都失了靈氣,她肉體凡胎如何能活下來?絕無可能。退一萬步說,她若是活着,為何不現身,要借老夫徒兒的身份行事?”
賀彰給不出答案,隻能先将這個問題擱在一邊。
幾日後,他召來淩昭,與他提起燭蠡:“長甯門葉門主派人去飛鷹澗查過了,大陣沒有問題,燭蠡仍被封印在其中,我等猜想,大抵是那一日封陣時,讓他的一縷分身逃竄出去了。”
放在當下,這無疑是個好消息,淩昭說:“它在人間橫行,不斷吸取凡人惡念滋長,恐怕會比在幽潭中長得更快。”
“正是如此,必須快些将其找出來徹底封印,”賀彰感到頭疼,“如今他還會藏匿行蹤,要找到它不是易事。它能将楊衍的死嫁禍于你,興許與你有過接觸,你想一想,近來在凡間遊曆時可有遇到嫌疑之人?”
淩昭道:“不曾。”
賀彰揉着眉心,一籌莫展。
“師父,我此番來正是想向您請辭,下山查一查此事。”
“我知道青雲宗留不住你,若你當日離開宗門,還會更松快些,”賀彰搖搖頭,看着竹籬外的宣禾,他囑咐了一句,“你的事我不願多管,你有你的主意,可是往後在山下應當更警醒些,此人不簡單。”
淩昭往外一看,她與上回一般,靜靜坐在那兒看着日頭西沉。
他心不在焉地答:“徒兒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