淩昭皺起眉,半信半疑:“當真?”
别的事他可以坐視不理,但若涉及燭蠡,他就必須管了。隻是這幾名小弟子閱曆尚淺,近來燭蠡現世一事鬧得沸沸揚揚,就怕是杯弓蛇影,他們的話不可輕信。
“自然,小師妹是師伯掌上明珠,我師兄弟幾個怎敢拿她性命開玩笑!”紀小五滿面愁容,怨道,“早知如此,任她怎麼鬧,我也不帶她下山了!”
淩昭問他:“你們親眼見她被燭蠡擄走了?”
“也不是,”紀小五支支吾吾地答,“我們幾個原是奉師命下山,去藏鋒谷中取新煉的法器回去,昨日才來到城中,去客棧落腳的路上瞧見街邊雜耍的,便逗留了一時半刻。城裡人多,這一轉頭,我手裡牽的小師妹就變了樣了。”
宣禾心想,這不就是貪玩大意了,把人給弄丢了麼。
紀小五續道:“從昨日到現在,我們在城中尋了個遍,午時才在那城郊的碑亭邊上,找到小師妹的一截衣物和随身小劍。”
“剛找到時,這東西冒着黑氣,可不就和那燭蠡的煞氣一般!”他邊說邊拿出那兩平平無奇的物事,邊上幾人一應點頭附和,好似親眼目睹過燭蠡的煞氣。
淩昭聽他這麼一說,越發覺得不像,燭蠡的煞氣他隻在死人肉身上見過,怎會出現在死物上?隻是事關人命,需萬分謹慎,他問:“你們将此事告知師長了麼?”
幾個少年人面面相觑,窘迫道:“還不曾。”
想來是怕師長責罰。
淩昭肅然:“此時傳信補救還不遲,你們先傳消息回山門,随後帶我去城郊看看。”
聞言,紀小五頓時有了主心骨,連聲答應:“淩師兄說得是,我這就去。”
待師兄弟幾個匆匆把符箓畫好,一行人一刻不耽擱,動身前往城郊,路上宣禾悄悄要來他那小師妹的随身小劍,入手沒有任何反應,心下便有了定數。
——有人在借燭蠡的惡名為非作歹。
裁雲跟在她身後,忽地伸出頭,鄙夷道:“這兵器有什麼好,你想要,淩昭随處能給你買一柄。你若見過我的真身,這些凡品就入不了眼了。”
宣禾不給面子,側側身背對他:“有你什麼事!”
“不識貨,”裁雲嘟囔着,沒來由地又扯到了她身上,“我說小青,你是不是長高了?”
宣禾斜着眼,與裁雲一比對,似乎是高了點,上一回兩人站在一塊,不仔細瞧還分不出高矮。
她裝作看不出,搪塞道:“有嗎?你看岔了。”随後加快步子,離他遠了些。
來到城郊,紀小五往一塊黑色的石碑下指了指:“就是這兒了。”
宣禾擡頭看那碑文,上頭篆刻的是百年前某位縣官在此修路搭橋的功績,百年間風吹雨打,碑文的棱角都被抹平,十分圓潤。
淩昭四下裡看了看,沒有明顯打鬥的痕迹,也沒有血迹。
紀小五解釋說:“師伯老來得女,小師妹不過八歲的年紀,才引氣入體,有人對她不軌也是反抗不得。”
宣禾目不轉睛讀着碑文,分心說:“可她落下了随身之物,至少有掙紮過。”
紀小五身邊的師弟道:“對,出山前師伯給了師妹一件品階不低的法寶,師妹一向頑皮膽大,有人綁她,她定不會束手就擒。”
燭蠡是個暴虐無道的魔物,隻殺人,從不留活口。但它動手時有明顯的目的性,受害之人要麼是修為高強的修士,要麼是心懷鬼胎的惡人,再有就是執念深重之人,吸食這些人的靈力精氣,可助它不斷滋長變強。
心性純良的孩子于它能有什麼用?
宣禾踮腳去摸那圓潤的碑文,從上至下,到本該光滑的無字石碑上時,她卻摸出了三道凹凸不平的痕迹,湊近看,那是三道極其細微的劃痕,與石碑上的文字相比,更白、更新。
她站好,回頭去看淩昭,他從一邊的灌木叢中直起身,手裡拿着什麼走過來,離近了才看清,是三根細若絲線的銀針。
兩人對視半晌,宣禾不顯不露,别開眼去。
“這是何物?”紫陽宗一幫弟子圍上來。
淩昭道:“五行針。”
紀小五瞪大眼:“淩師兄你是說……摘星閣?!”
衆人不約而同想起關于蕭承運的傳言,有弟子怒道:“他怎麼敢!”
沒想到過去了這麼久,蕭承運還在幹着同樣的勾當,如今外頭與他相關的流言正盛,本以為他總該收斂些,可他卻變本加厲,連紫陽宗長老的親閨女都敢動!
蕭承運為了他那兒子作惡多年,淩昭也追查了多年,始終找不出确鑿的證據将他繩之以法,可見蕭承運行事萬分謹慎。
此次他冒險抓了紫陽宗的弟子不說,手段還如此拙劣,急不可耐地嫁禍燭蠡,漏洞百出,說明他十分急迫,那孩子的安危怕是難說。
淩昭當即道:“此事關系到紫陽宗與摘星閣,我不便出手,你們快些把這消息一并傳回去,由白宗主親自處置更妥當。”
紀小五等人心知此事刻不容緩,顧不得禮節,隻急匆匆向淩昭道了謝,便帶着消息離開。
而留在原地的兩人動起了同樣的心思,正愁上不了摘星閣,蕭承運就自己送把柄上門了。他威脅的不止是紫陽宗弟子的性命,更是紫陽宗宗門臉面,加上以往的種種罪行一并捅出來,自有人會出面處置蕭承運,而他們隻需靜觀其變即可。
處理過這一樁事,淩昭依照計劃去了華陽郡,這一路上終于不再是火急火燎地趕路,他們走得慢悠悠。路途中,青雲宗的消息傳來——花瓊與飛花閣一衆弟子确遭燭蠡毒手。
宣禾得知這消息安心許多,有楊衍做比對,便無需她再次出手了。她靜下心來,觀着沿途景緻,從婉約秀美到閉塞荒涼,她的心情也随之低落下來。
華陽郡毗鄰西南林壑,比不了東邊北邊的繁鬧,這裡沒有大宗門坐鎮,鎮守南方的大多是各宗門中犯過重罪被放逐至此的修士,導緻此地魚龍混雜,人心渙散,常年動蕩不安。
都說夜裡陰氣重,從南邊出逃的妖魔鬼怪會趁夜在此作亂,雖說隻是口口相傳的鬼神之說,卻也深入人心。
因此,這兒的人們通常在白日裡出門趕集勞作,天黑後便閉門不出。淩昭來到華陽郡時,正值酉時,街邊店鋪紛紛收着布幌子打烊,見了他們這外來人,都免不了警醒地多看幾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