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言傳開以後,無論他們走到哪裡,認得出淩昭的修士沒了以往的殷勤勁,紛紛對他敬而遠之,生怕他招來燭蠡,害他們丢了小命。
宣禾冷笑,能被燭蠡盯上的多少是個人物,這些人身上那丁點靈力塞牙縫都将就,何須為他們大動幹戈,可真是多慮了。
“他們如此诋毀你,你不生氣?”看着淩昭雲淡風輕的樣子,宣禾替他着急,“他們說你來曆不明,突然聲名鵲起,不怕瘴氣,與燭蠡有淵源,還說你天賦超群不似凡人,恐是魔物轉世,越傳越沒譜了。”
淩昭笑笑,他保持沉默,這便是诋毀,若要出聲自證,那便全是事實了。
“樹大招風,我看他們就是妒忌你修為高強,換做是我,誰敢在我面前嚼舌根,我就坐實了惡名狠狠收拾他。”宣禾忽然與他生出惺惺相惜之感。
淩昭垂着眼眸:“我身後是整個青雲宗,關乎宗門聲名,行事自然不能随心所欲。”
“我随口說說罷了。”宣禾木然道,“我知道你是什麼樣的人,不管旁人怎麼說,我始終相信你的。如果來日有機會,我一定替你澄明事實。”
比起自家師父,賀彰待淩昭屬實算不上寬容。即便她犯了再大的錯,荊延也絕不會讓她在外人面前受半點委屈,關起門來管教一番,往後還是他的好徒兒,細想起來,她還從未在師父那兒受過皮肉之苦。
而賀彰明知淩昭冤枉,為了對忘憂谷有個交代,竟毫不徇私,險些将淩昭逐出師門。他從前忍讓她,隻是不想多惹事端吧。
燕山是會永遠包容她的家,淩昭在青雲宗卻要時刻謹言慎行,宣禾突然覺得他有些可憐,她似乎不該事事與他作對,他那時一定不好過。
“對不起。”她輕聲道。
淩昭自然聽不出她的意思:“你别多想,沒有你,那些污名同樣一個少不了。小青,不要胡思亂想。”
宣禾搖着頭不語。
他擡手輕覆在她頭上,認真道:“我從不在乎旁人怎麼看,高風亮節也好,無恥卑劣也罷,都不過身外之名,無關緊要之人的看法與我有何相幹?我自無愧于心,也無愧于師門。”
他停頓了一會才接着道:“隻要你相信我就足夠了。”
宣禾仰起頭:“我當然信你!”
“好,”他注視着她,“有你這句話就夠了。”
宣禾愣住,原來她的看法在他心中如此有份量。那麼從前的她不就是無關緊要的陌路人之一,不足以讓他放在心上。等到兩人間的羁絆消失,小青從這世上消失,她又成了那個不重要的人。
她一時茫然,心想,他大概是孤獨慣了才會這麼想。有着那些過往,她承受不起他任何情誼,小青遲早會離開,她不想在現有的虧欠上再添一筆。
窗外日光緩緩移動,照進窗子裡,柔和地灑在她半邊臉上,方寸之間他卻站在陰影中略微失神。
“客官?客官!”忽聞小童在外扣門,淩昭收了手去放他進門。
小童擦幹桌子放下茶盤,笑道:“主人說,今後一段日子,樓裡的生意都讓人包下了,沒有多餘的客房再留給您,今日贈您一盞茶,還盼日後能再迎貴客登門。”
說完便退了下去。
天阙就差沒開到天上去了,竟有人能包下遍及四海的生意?宣禾聽得雲裡霧裡,思考一會才明白話中真意——天阙另接了與淩昭有關的生意,今後與他是敵非友。
看着宣禾逐漸凝重的表情,淩昭道:“商人逐利,他能留下這一番話提醒我,也算有情有義了。”
他拆開壓在茶盞下的一封信,信中記錄了崔蓮心生平,從生辰八字到修為幾何,卻偏沒點明她人在哪兒。
“此地不宜久留。”淩昭端起那盞茶不及細品一口飲下,悄無聲息地帶着宣禾離開。他們另找了一間旅舍落腳,這兒環境比起天阙粗陋得多,在此留宿的都是普通凡人,進門時就見掌櫃咒罵着将一個衣衫褴褛的老漢往外趕。
“沒錢睡大街去,住什麼客店!走走走,别耽誤我做生意。”
淩昭将銅錢遞出去:“給他也開間房。”
掌櫃為難道:“客官你是不知,他還欠着我三日房錢哩!”
淩昭把多餘的銅錢全給他:“夠了嗎?”
“夠了夠了。”掌櫃喜笑顔開地點着錢,一改态度将老漢請了回來。
那老漢拄着拐駝着背,一張臉對着地面,搖搖晃晃從他身邊走過:“公子樂善好施,廣結善緣,會有好報的。”
掌櫃攙着他上樓,笑他:“倒還不傻,得了好處曉得說句好話哄人高興。”
淩昭回頭,隐約看見老漢手裡的木拐上鑲着塊白玉石頭,隐隐泛光。
來到客房中,隻見地方逼仄,床榻窄小,單薄的被褥上似乎還有異味……宣禾沒表現出嫌棄,坦然走進去。他們需要一個不起眼的安身之地,盡可能少在修士往來的地方出入,免得招惹不必要的是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