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禾張張嘴,一個字也吐不出來:“我……”
他隻是看着她,等着她說下去。
宣禾隐約覺得,現下的局勢正在朝她預想之外的方向發展,為了不讓它徹底失控,她必須及時給它糾正過來,要不再拖三個月,她怕是不能随心所欲地脫身了。
于是她輕歎一聲,誠懇道:“我尋常普通,沒什麼值得你了解,你不用在意我是誰,等術法一解,我不會再妨礙你修行。你是天縱英才,就該一心向道,還是别把精力浪費在我這種人身上了。”
她知道這話說得很沒良心,對淩昭來說,她原本就是個可恨之人,他釋懷了卻不代表一切都沒發生過,她少在他面前出現,就是對他最好的報答了。
宣禾緊張地豎起耳朵,想聽他說,他卻很久不言語,等到她漸漸放松了,他又突然道:“值不值得不是你說了算。”
“什麼?”宣禾沒明白這是個什麼态度。
“睡吧。”淩昭不再看她。
屋内一時間有些壓抑,她沒有再開口的意思,解脫似的倒下去,把被褥往頭頂一拉,一點聲息也透不出來了。
日照峰上靜得可怕。
淩昭握着袖中的鈴铛,遲遲沒有放下。蓦然驚覺自己與人間凡俗又有什麼區别?一樣的貪心不足,得寸進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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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燕山志》記載中,山門後的日照峰與最高的飛雲峰之間,原還有一座高峰,在太古洪荒時,被涉足于此的一位通天大能一斧頭攔腰削去,從此剩個光秃秃的石台子,稱作問道台,山門大典與法會常設于此。
宣禾記得上一回上問道台時,師父還在。那時,她無憂無慮地站在台上聽師父說道,聽着聽着就走了神。時過境遷,莫說走神,今日她往問道台上一站,心裡都打着鼓。
她站在淩昭身後左右張望,見到不少德高望重的老前輩,個個端莊持重,目視前方,不看她一眼,仿佛山外的傳言與她無關。
他們身側或多或少領了幾位得意弟子,畢竟降服燭蠡這種大事,能得機會出來露個臉,日後都能在個人功績中洋洋灑灑記上一筆,可不得搶破了頭,跟着師長出山見一見世面。而她正是問道台上最特殊的那一個,一個沒有任何靈力的凡夫俗子。
那些老前輩不理會她,不代表他們身後的年輕弟子不好奇,他們不僅彼此之間暗暗比較,還總是不約而同地朝她投來似有若無的一瞥。
宣禾一經發現,便大大方方看回去,欣賞他們局促回避的樣子。
她的目光一路睃巡,果然沒在台上見到桓真,倒是瞧見了紫陽宗的白繼川,想他不久前才痛失愛女,這麼快便振作了重新出山。白繼川身後頭一個立着的就是卓元,宣禾知道這人自上問道台以後,便一直在盯着她與淩昭,讓她好不自在,于是她有意略過他,不分他半個眼神。
紫陽宗邊上是忘憂谷一衆人,可憐洪老頭一把年紀不在谷中安享晚年,猶在四處奔波,手邊是桓真她爹桓約,剃了須,瞧着不那麼兇神惡煞了,再往邊上是長甯門的醫修藥修……
然後她的視線被一道白色身影擋了個完全。來人直接停在了淩昭右手邊,宣禾目光上移,不是陸會章是誰?
她驚得往淩昭左邊走兩步,隻想離他遠一些,好在他與淩昭多少都有些惜字如金了,碰面後隻是相□□了下頭,并沒有多看她一眼。
她太慌張,走動時碰到淩昭的左手,淩昭遞來個詢問的眼神,她忙搖搖頭,他默默向她走近半步,然後站定。
他們卯時上問道台,在台上等候了許久,直到人都來齊了,又過去兩個時辰。眼看日頭快升到頭頂,主持這場大會的人依舊沒有出現。
弟子們已經開始竊竊私語,抱怨之聲不絕于耳。
“燕山這天可真熱,唐珂就讓咱們這麼幹等着嗎?”
“若是臨時出了什麼意外,也該讓諸位掌門宗主先去歇着,把人晾着算怎麼個事。”
“所以說山門裡還得有個靠得住的長輩鎮場。”
“我說,唐珂不會是逗咱們玩吧?沒準他壓根不知道燭蠡下落。”
“他幾個膽子敢這麼做?”
脾氣火爆的桓約忍了又忍,最終忍無可忍,厲聲叱道:“唐珂小兒,當真不知禮數,如此荒唐!讓本尊在這兒幹等他三個時辰,他荊延老子都沒這膽子!”
崇光師叔在人群中幹着急,見桓約發了脾氣,慌慌張張過來一頓安撫,好話說盡了才把人留下來。
宣禾見此情形,不由皺起了眉,不知唐珂在玩什麼花樣,上山前她就心中不安,此時更覺古怪,他究竟想做什麼?如今的燕山可禁不起他折騰。
倘若今天收不了場……她甚至想自己往問道台中一站,把爛攤子給收了,總不能讓燕山在各宗門面前丢盡臉面,比起山門臉面,她的臉面不值一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