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隻烏龜是臣下一行人從鄙國行至金谷州沿岸時,在海上捕獲的。”使者笑意盈盈地命人将龜殼再往前擡了些許,好讓從座位上站起的皇帝看得更清楚,“當時風浪滔天,臣下的大船幾乎被風浪吞噬時,海浪将此龜殼拍打到甲闆上,而後烏雲散去,海面很快平靜,臣等也順利到了岸。”
“照卿這麼說,此物是吉兆了?”
“臣等順利來此全仰賴陛下天恩,”使者滔滔不絕,舌燦蓮花,“不然為何此物在臣等遇到風險時出現,自然是上天看到陛下治理有方,特意降下祥瑞護佑臣等來訪。這乃是上天的意志——”
使者一邊說着,一邊跪下,“上天賜福,祝人君既壽永昌。”
衆臣子也都跪下,“祝陛下既壽永昌!”
程希夷隻好跟着跪下,但她不信這吉祥話,所以并未附和。
“哈哈哈哈哈哈!”居于上位的那位尊貴的皇帝爆發出一聲愉悅的笑,因衰老而垂下的臉部肌肉抖動起來。
盡管他才五十來歲,但眼下的烏青證明他的身體并不好,臉上殘留的皇帝威嚴卻也足以震懾底下的諸位大臣。
“獻得好!”崇福皇帝拍手誇贊,身邊的内侍心領神會,忙命人擡了下去,收進國庫。
皇帝的心情被這幾樣壽禮調動起來,他斂袖重回高座,饒有興趣地說:“卿方才說還有兩物,另一物是什麼?”
使者卻沒有立即獻出寶物,先是微微鞠躬,說:“此物不比前面兩物神奇,但也是偶然所得。鄙國國君從一位畫師那裡得到了一幅美人圖,畫師說他在夢中忽見一位絕色神女款款而來,醒來後他便提筆作畫,得了這麼一幅畫。而鄙國國君得到之後,下令全國尋找有此貌的女子,結果竟無一人有神女半分姿容。尊國地大物博,美人如雲,故鄙國國君認為此物隻有尊國才能擁有。”
“美人圖啊——”皇帝眼神瞥了一眼一旁的宜妃,他可不覺得如今有人比他身旁的宜妃還美,但使者将這美人圖說得越是絕色,他也越好奇,“那便呈上罷,也讓諸位大臣開開眼界。”
“遵命。”得了皇帝的許可,使者的目的達成了,他微微一笑,命一人捧畫卷而入,那人随後将畫卷往上一抛,他腳尖輕點,飛身躍到空中,将卷軸一拉,一個栩栩如生的美人自上而下露出她絕美的姿容。
美人正在池邊梳理自己秀美的長發,她唇紅齒白若觀音,眉間微蹙,墨眸中似乎含有無限愁緒,但正是這份愁緒給了她不同于胭脂俗粉的脫俗之美。
待畫卷全部展開,底下的衆人卻露出不同的神色,有驚豔,也有恐懼。
“是她?”
因為隔得比較近,程希夷聽到杜文煥旁邊坐着的兩個官吏不約而同地發出同樣的感歎,同上座的那個皇帝一樣。
使者聽見皇帝這麼說,問:“陛下是見過這神女?”
“她哪裡是什麼神女?”皇帝原先被勾起的愉悅之色瞬間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冷漠和懷疑,他沉聲說,“尊國國君顯然是被江湖畫師給欺騙了,這女子并不存在這人間,不屬于俗世的人出現于夢境是為不詳,這畫容易招來禍患。”
使者卻還是要火上澆油:“臣下所見,此等絕色女子的确不易見,但陛下身旁那位皇妃卻與神女有幾分相似呢。”
有幾個不知曉情形的官吏瞄了一眼皇帝身旁的宜妃,果然眉目之間的憂愁有幾分相似,而其他人則低着頭不敢多看。
“尊使是什麼意思?”皇帝的語氣帶了怒意。
“臣下的意思是神女雖不存在于世間,但陛下有不輸此等姿容的皇妃,果真隻有如陛下一般的治世能君才能享此人間之福。”
聽他這一頓誇獎,皇帝的臉色卻沒有再緩和,命人将畫收起來之後,使者再次入席,接下來就是各臣子獻禮獻上賀表,其間并無事情發生。
美酒最能緩和氣氛,待天末國使臣帶來的樂妓獻上一曲,替皇帝把盞獻酒。
天末國的使臣口才極好,一會兒又把皇帝誇上了天,宴會的氣氛也漸漸緩和,諸臣子之間也慢慢談起家常來。
季庭春是季棠的爹,朝堂上與杜文煥交流不多,但也聽聞了一些事,頗為欣賞這個後輩。
他讓丫鬟給杜文煥斟酒,說:“杜翰林,你這次巡察京兆三十三縣,收獲不小,聽說你抓了一群勾結巫師的村民,這可是大功。”
杜文煥謙虛地微微颔首:“過獎了。”
“哎,要是我那個孽子有你半分就好了。”季庭春無奈歎氣,将手中的酒一飲而盡,酒杯朝程希夷舉了舉,意思是讓她斟酒。
程希夷捧着酒壺,走過去替他滿上。
季庭春又将酒一飲而盡,瞧了一眼她,說:“怎麼隻替我斟酒,為何不替杜翰林斟酒?”
程希夷瞄了一眼杜文煥,後者趕緊出來解圍:“下官不勝酒力,季尚書也不可貪杯啊。如今入秋天氣漸涼,這冷酒飲下去留在體内揮發不出,易損陽氣。”
“哎,你還是個年輕人就如此忌諱,不好不好。”季庭春偏了偏頭,讓自家的丫鬟替杜文煥斟了一杯。
杜文煥也隻得飲了。
一旁的刑部尚書唐尚仁也湊過來想勸酒,還未說一句話,突然一丫鬟湊到季庭春耳邊低聲說:“老爺,少爺跟人打起來了。”
季庭春臉色驟變,酒意全醒了,忙向杜文煥告辭:“下官還有點事,失陪了。”
說完,他也沒管唐尚仁,徑直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