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在兵部裡稍微說得上話的官員,身體抱恙的、有事挪不開身的不在少數,剩下的這些也人人自危,恰好徐遺又是剛進兵部,新人沒有根基好拿捏,便合計讓他去。
這樣,徐遺的大名順利的添進随員名單,否則他一掌案牍與雜物的主事怎麼碰得上這等重要公務。
茶亭縣誤送軍報一事,他也隻知道結果。早在兩個月前,盤踞在西北草原的北真突襲南趙西部的大興關,兩軍在大興關的山谷裡焦灼了近一月的時間。
可最終北真發動總攻卻在南趙西北部的背水關,南趙雖有馳援,但無濟于事,大軍到達後,北真反而按兵不動。
他們選擇了議和,南趙割虞州三地。
背水關一役南趙西北軍十三萬人幾乎全軍覆沒,損失慘重。邊防、軍心,乃至遠在東邊的廬陵朝廷都鬧得人心惶惶。
徐遺試着分析過北真的動機,既然費這麼大兵力來犯,可攻下一個背水關後就議和,似乎不太符合他們這次的進軍風格。
他和同僚聊過這一想法,至少背水關一役後,不可再小觑北真,換來的卻是别人的鄙夷,自有站在那大殿上的人頭疼,又何須他們來費心。
他自然生氣,看着他們一個個領着朝廷的俸祿卻漠不關心的态度,常氣到半夜爬起來寫條陳,至于那些條陳有何結果還未還得及問,就出發前往茶亭縣。
“副使,前面就是茶亭縣了。”
馬車外響起聲音,高貞應了一聲。徐遺撩開簾子望去,茶亭縣的輪廓在雨中越來越近,雨水打在手上時寒意立刻傳遍四肢。
曹遠在院中來回踱步,身旁小厮為他撐着傘跟着跑。随後正廳裡出現兩個人,是茶亭驿另一位驿丞譚普與他的小厮。
譚普望着曹遠的方向并示意小厮将手中捧着的卷宗文書放置在案上,走到廊下時,小厮正想撐開傘,被譚普回絕了。
他慢步走進細雨中,官帽與官袍上瞬間覆滿了雨滴,然後與曹遠互換了個眼神。曹遠見他不撐傘,便讓身旁小厮退下,讓自己也站在雨中。
好不容易等來了馬車,曹遠重新挂上笑容,快步迎出去。
“高副使、宋侍郎,下官茶亭驿驿丞譚普……”
“下官茶亭驿驿丞曹遠,見過兩位相公。”
曹遠畢恭畢敬說完後,比了請的手勢,又跟在高貞和宋裕敬的身旁繼續說個不停。
很顯然,他把徐遺漏了,或者說,他壓根就沒注意到徐遺。
而譚普卻傾身正式對徐遺作揖,眼神微透出歉意。徐遺自然的回了禮,在譚普的接引下,二人同進茶亭驿。
他們身後茶亭驿的大門被重重關上。
“兩位相公一路上舟車勞頓,想必是日夜兼程沒好好休息,下官已備好廂房,請移步休息片刻?”曹遠問道。
高貞揮手,回道:“不急,還是先把文書看了。”
語畢,就有人呈上一份诏令,交給曹遠和譚普。
展開诏令,上面赫然寫着官家與樞密院、兵部等針對茶亭驿誤送軍報一事的商議結果,要他們查清犯者是誰、為何延誤、有無從犯、時間、路程等細節,一一呈報。
曹遠握着诏令,總覺得燙手,心裡一陣打鼓,用餘光瞥向譚普,雖說自己和他連續好幾夜都在盤這些文書,反複對過,不會有太大的問題,但是真正等人着手來查時,不免緊張起來。
譚普收起诏令,拱手答道:“下官定會配合幾位相公查清此案。”又指着案上對方成山的卷宗,“這些便是近幾年本驿所有的遞送記冊與人員名錄,請相公過目。”
高貞指着遞送記冊上的時辰問道:“你們茶亭驿共收到兩份軍報,永泰十三年二月四日亥時二刻收到第一封軍報,三刻便送出了,倒也及時。可為何二月十一日才到樞密院手中,這可是足足七日啊。”
曹遠緊握的雙手發抖起來,手心微微冒汗。
譚普又回:“回相公,送這封軍報的人叫做許泰,二月四日那晚正是他當值,也是我們這的老鋪兵。當時收到軍報便知軍情緊急,曹驿丞趕緊做了登記蓋了章,還親自送他出了茶亭,按理說是不會遲的。”
曹遠附和着:“是呀,按理說是不會遲的,可是後來廬陵傳來邸報,我們才知這封軍報是遲了兩日才到的呀!”
宋裕敬翻着驿站的人員名錄,上面登記許泰二十多年前就做了鋪兵,家中隻剩下他和兒子相依為命。
“許泰這人現在何處?”宋裕敬問道。
譚普上前一步,猶豫道:“死了,就在前幾日。”
徐遺一聽,放下手中文書看着譚普,這倒巧了,最重要的人死了,剛好在他們來之前。
“何時死的?如何死的?”高貞問。
盡管高貞這道視線沒有落在曹遠身上,但他感覺自己被盯得發毛,有些心虛地低下頭,将自己散亂的眼神藏起來。
譚普又答,語氣不緊不慢:“許泰回到茶亭縣的日子比以往要遲幾日,他說是因為去時太過勞累,再加上自己年紀也大了,回來時的路程便放慢些。”
說到這,譚普頓了頓,冷冷道,“誰知背水關一役慘敗,又收到廬陵的邸報,才明白這個許泰不僅耽誤軍情,還謊報事實。下官與曹驿丞深知此時嚴重,不敢私自決斷,便将許泰捉來關在了驿站後院的庫房裡。”
曹遠插縫補充:“就在前幾天夜裡,庫房突然走水,可救出來後,人已經沒氣了。”
徐遺心中疑慮窦生,忍不住問道:“近來一月雨水多,怎會突然走水呢?”
譚普側目,端詳起徐遺來,見此人眉目疏朗,如松而立,一身官袍更是襯得他清新俊逸,發問:“還未問,這位相公是?”
高貞捋起小短須,笑說:“這位是去年的秋榜進士徐遺,現任兵部的駕部主事。”
徐遺微微颔首,客氣道:“還望各位多多指教。”
一番閑談完,譚普又恢複剛才模樣,正色:“茶亭多是綿綿雨水,今年更是少有晴天。何況庫房原本就會漏雨,還存着些幹草糧食,怕發黴,下官便命人時常查看……”
“是查看時,不小心走水的?”宋裕敬問。
這下譚普倒支吾起來,不敢回話。
宋裕敬接着說:“但說無妨。”
“應是查看之後才走的水,但許泰之死,不像是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