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遺碰見高貞和宋裕敬時,他們二人恰好在前院大堂談完公事回來。高貞拿出一批卷宗遞給徐遺,這是譚普午後呈上來的,記錄着許泰途徑各驿站的具體時辰。
他攤開卷宗,一一比對上面的記錄,從茶亭驿出發後途徑邯州驿、順定驿、樂州驿、臨溪驿,最後再是廬陵的樞密院。
茶亭驿至樂州驿之間的速度是正常的,但據臨溪和廬陵的記錄來看,這兩段路程的速度竟慢了許多,多花了将近兩日的時間。
高貞見徐遺盯着卷宗許久不語,捋着自己的短胡子說道:“這些卷宗都一式兩份,一份送到這,另一份已經送到大内了。”
“臨溪驿就沒有線索指明許泰因何耽誤了軍報嗎?”徐遺的手指對着臨溪驿點了點,開口問道。
高貞搖頭,他猜測許泰是否在路上遇到了什麼事才耽擱。而臨溪驿丞回憶,許泰到了臨溪驿時,反而沒有說什麼,換了馬就飛馳而走。
高貞又吩咐道:“你趕緊書寫一份奏表,将今日查出來的所有線索一一陳寫,今晚就送往大内。”
“現在?”徐遺一驚,他們才到茶亭縣一天時間,此刻就上呈奏表,他有些不太認同。
高貞看出徐遺的疑慮,他從懷中取出一份折子,語氣有些微妙:“此案涉及甚廣,哪是我們剛來一天就能查清楚的?”他把折子展開,映入眼簾的是那幾個朱紅色的字。
徐遺在來之前早就聽說官家限制時日讓他們查清事實,他們在路上的時間就已花了十多日,看着這些朱紅的字,第一次感受到某種緊迫感在逼着他。
“依據事實,查到多少寫多少。”宋裕敬補充道。
徐遺坐下來,攤開已經備好在一旁的紙,墨也研磨好了,他拿起筆,一字一句地開始寫。
他字寫得好,字形端正,疏密錯落有緻,從字的粗細看,筆力到位;他的文采也不錯,用了幾句骈語就将事情寫得一清二楚。
在寫到許泰屍身時,手中的筆懸在半空,遲遲不落。
宋裕敬和高貞對視一眼,他轉身朝桌子的方向去,竟親自為徐遺倒了一杯水。這杯水與桌子的碰擊聲讓徐遺回神,他擡頭對向宋裕敬的臉,後者一臉溫和地對他笑了笑。
這場面在别人眼裡看來不過是宋侍郎體恤下屬,而在徐遺看來,則是一聲催促。
徐遺将筆握緊了幾分,終于下筆,後面這幾句用的書寫力度更甚。
高貞和宋裕敬看了這份奏表後,滿意地點點頭,嘴裡還不忘誇徐遺,說他大才盤盤,卻在駕部主事一職上消磨,若是做了翰林學士,定有好前程。
徐遺已經不在乎這些誇贊之語,他在乎的是許泰身上藏了什麼秘密。
高貞命人将這份奏表連夜送進大内,在驿館大門前,三人一齊目送着驿使的離開。
夜色濃濃,耳邊隻剩下雨落的聲音,嘈雜擾人。
宋裕敬感歎了一句:“咱們的今後就系在這馬上,遲去一日就忐忑一日。”
接下來幾日,徐遺自由的時間很多,除了執筆奏表的活,其餘的時間由他自己安排。倒也不是空閑,而是他覺得在譚普那裡問不出什麼新東西,便請了高貞讓自己上外頭察看,另辟蹊徑。
高貞也樂意,便應允了,但鄭重地提醒他,此事不可聲張。
徐遺特意換上了常服,選擇後院的小門出去,由于前幾次他每從大門出去都會引來百姓圍觀,加之漸漸熟悉了茶亭縣,便獨自前行。
他推開這道小門,難得的感受到輕快。茶亭驿背靠竹林,微風吹拂時,那些綠竹便東倒西歪簌簌作響,正值初春,長得很是蔥茏。
這裡平時來的人不多,徐遺一路沿着小道向前走,今日目的是拜訪這裡的站戶。比起其他百姓,與驿站直接有關,往來頻繁的還屬站戶,想必也更了解驿站的諸人諸事。
周鎖本想跟着一起的,被他一口回絕。
徐遺的背影消失後,周鎖的視線才收回來,轉身快步去了譚普房中。
“他去找那些站戶做什麼!昨日還找我要名冊,你說他會不會……”曹遠一聽頓時站起來,激動的情緒讓他不自覺地提高音量。
譚普搖頭,他的手指輕輕地摩挲着擺在案上黑釉茶盞。這件茶盞造型大方,釉面均勻潤澤,胎質較厚,沒有氣泡與裂紋,是不可多得的好貨。
徐遺房中的茶盞與這個相比,有着雲泥之别。
“你急什麼,他這幾日出去,可看到查出什麼了?”譚普沒好氣地瞥了曹遠一眼。曹遠性子急,說話做事沖動還不過腦子,要不是這些年他上下裡外處處留心,否則許泰一事發生,他們如何能繼續安坐在這。
“是廬陵來的,總會有走的一天,待不了多久。”譚普話語透出的自信讓曹遠放下心來。
接着,譚普命周鎖收好這套茶盞,随他到後院廂房走一趟,為了不壞事,讓曹遠找人偷偷盯着徐遺,一再囑咐不可盯得太緊太明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