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遺尋訪站戶之行不太順利,無外乎兩種情況:一是站戶家中無人,二是多是不經事的孩子守家。
偶有人在家的,一旦他問起有關茶亭驿的事,站戶們個個如臨大敵,都說不知道不清楚,甚至閉口不言。他若是再追問,到最後對他的态度如同碰見山匪盜賊一般躲着,有意避開這個話題。
徐遺像碰運氣似的走着,遠遠瞧見一戶人家的小院裡隻有個垂髫孩童拿着木劍在玩耍。徐遺上前敲了門,那小童停下手中動作,後退了幾步把木劍擋在身前,怔怔地望着他。
徐遺見他有些畏怯,便放輕了聲音:“你家大人呢?”又補了一句,“别害怕,我并無惡意。”
小童搖頭,過會又用木劍往屋内指了指,然後抿着嘴低下頭,地面上突然多了幾道混亂的劃痕。
他再次詢問:“我可以進去嗎?”
徐遺期待着他回應,就在他快要放棄時,那孩子忽地轉身跑進屋裡,之後再跑出來給他開門。徐遺笑着蹲下了身,伸出手在他頭上輕輕撫摸:“謝謝。”
他剛踏進屋裡,一股藥味就飄進他的鼻腔裡,淡淡的不算濃烈。他觀察了一圈,屋内陳設極其簡單,一張不大的木床,上頭蓋着補丁被褥,中間就放着一副矮小的桌椅,角落裡瓦罐還在咕噜咕噜冒着熱氣,藥味就是從那散發出來的。
屋内隻有一位老人,腿腳不便,行動隻能靠着一根拐杖,佝着身子坐在矮凳上。小孩拉着徐遺的手請他坐下,老人那雙枯瘦如細枝的手正要倒水,他見了趕忙接過來連倒了兩杯水。
徐遺想問問家裡可還有其他人,直到他看見桌子的對面立着幾塊牌位後卻又問不出了。
老人低着頭不語一詞,小童則是眨着兩隻大眼睛看着徐遺,徐遺抿了一口水,心中尋思着有關許泰的事不好直問。
他故意隐瞞身份,謊稱家中曾在祖輩就與許家有過往來,隻不過在祖父時從茶亭縣搬走,許久不回來。此行受父親所托前來拜見。
當徐遺提起他在街上打聽來許泰常惹人結怨的見聞時,老人擡起手中的拐杖往地上直戳三下,朝外呸了一口。
“許老弟心善着呢!尤其是對我們這些人,有難處會幫襯,有好處也不會來插手,相公休要聽他人亂語!”
徐遺見老人的神情,那副替許泰鳴不平的認真面龐是不會騙人的,看來這和曹驿丞等人所言不符。
他一步步将話題引到站戶上。
老人說從他年輕的時候起就劃為這的站戶,隻不過流年不利家中人所剩無幾。孩子的爹幾年前死在了服徭役上,那時大修驿路,給累死了,他母親受娘家人逼迫改嫁,就剩下他們這一老一小,日子過得很是清苦。
“既是死于徭役,官府就應出面給予錢财撫恤,雖說不多,但也夠好幾年的開銷了。”
老人擺擺手,苦笑着不說話。
“沒了勞力,又怎會在站戶名冊裡不除去呢?”
按南趙的制度,根據各驿站的規模大小來劃置站戶數量,以此來為各地官府分擔供養驿站的壓力,站戶還可減輕一定的賦稅。若有人家無法供給糧食和勞力,可按實際情況從站戶裡除名。
老人還是不回答,可撐着他的拐杖在他手裡由握改成了捏,他緊緊捏着,好像花了全身的力氣,身體漸漸輕微地抖動起來。
“他們不肯……”一道稚嫩的聲音傳入徐遺的耳朵裡,是那個小童,他一直在旁邊坐着,剛才談論的東西一字不落地全聽進去了。
爺爺氣得說不出話,身體在發抖,他見過無數次爺爺變成這樣,但是總和他說沒事的,别害怕。他的雙眼,那雙本應天真無邪、看遍世間野趣的雙眼,經常見到那群壞人從家裡搬走糧食,拿走錢,可那是給爺爺治病的錢。
若不是沒有許家哥哥的幫忙,說不定他和爺爺就會被餓死。
“他們?他們是誰?”徐遺急切地問道。
“相公還想問什麼!走吧。”老人一把撈過孫子死死扣在懷中,捂着他的嘴,以免又說出什麼大逆不道的話來。
徐遺眉頭一皺,想繼續追問,估計老人會拿起拐杖将他打出去,他隻好起身,對老人欠身:“叨擾了。”
徐遺起身時,小童用小小的雙手死死抓着他的衣袍,最後被爺爺強行分開。他已走到院外,身後還在傳出“嗚嗚”聲,回頭一望,老人仍舊别過臉,隻有那小孩瞪着雙眼,手腳不停揮舞着。
其實這個院子空蕩蕩的,滿眼望去,富有生機的隻是那些無人打理的雜草。
徐遺的眉間攏上一層疑惑,越發覺得這個茶亭縣有着太多秘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