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後他對上了一雙眼睛,這雙眼長在一個少年人身上,有防備,有警惕,有探究,就是沒有一絲和善。
徐遺還沒問什麼,隻聽少年人冷冷地開口:“跟我來。”
少年領着他穿過一片田野,徐遺默默地跟在身後,他心裡正犯嘀咕呢,少年的身形讓他眼熟,他将這些天的所見所聞狠狠地搜刮一番,印象裡也沒這個人。
兩個人停在一座院子裡的石桌旁,終于面對面地坐了下來,沉默良久,徐遺在等對方開口。
少年認得徐遺的樣子,幾天前他就藏在長街上圍觀的人群裡。他朝徐遺身後指了指,徐遺轉身,看見一把傘斜靠在牆角。
徐遺心下了然,那日傍晚,在樹下站着的人就是他?
徐遺回身時面露微笑,他開始打量起眼前人,個子不高,散發出的氣質稍顯稚嫩,盡管在他面前盡量擺出一副不好惹的樣子。
少年穿着簡單,一身麻衣布服,戴着黑色頭巾,衣袖還是挽着的狀态,腰間綁着衣帶,把上衣塞了進去,褲腿并未理平整。
少年對徐遺打量自己的視線感到别扭,他知道剛從田裡起來渾身髒髒的,随即站起身走到水井旁,為自己打上一盆水,将臉和手洗幹淨。徐遺注意到他洗完之後把盆放回原位,擦拭過的布重新疊好碼放在盆邊。
“你來找這些站戶做什麼。”少年語氣冷極了,似乎壓着一股怒氣。
得知有人在那對爺孫的屋子面前鬼鬼祟祟,且逮着人問東問西的消息時,他正在田裡忙活,心中就生起不安。既不知那人是誰,他就不好判斷是茶亭驿的人還是縣衙的人,有何目的。他立馬将自己陷進泥潭裡的雙腳拔出來,随意清洗一番穿上鞋就跑。
“在下徐遺,找到他們有要事詢問,但恕我不能透露。如有叨擾,還請見諒。”
少年雙臂環繞,發出一聲冷哼,還挺禮貌,但是這種話術,他都不知聽過多少回了。
徐遺知道對方并未對他卸下防備,又說:“我想知道這些站戶和茶亭驿之間關系如何。”
少年警覺:“為什麼。”
徐遺一時語塞,高貞交代過此事不可聲張。
“你知道什麼,可以告訴我。”徐遺加重了“可以”二字,表示他值得相信。
“我憑什麼要相信你,萬一你将我們之間的談話洩露出去怎麼辦。”
徐遺似乎知道眼前人在擔憂什麼,正色道:“我可以保證,你說的隻會有該聽的人聽到。”
少年挑眉側目,直起身子。徐遺對上他的眼睛,毫不含糊地開口:“除茶亭驿之外。”
少年有些暗喜,卻又擔憂起來,想起了陳伯轉告他的:在爹回來之前,除了陳伯,切勿輕信他人。他擰着眉頭,腦海中說與不說吵得不可開交。
可是,錯過了這個機會就再難尋得,幹脆心一橫:“我爹是驿站的鋪兵,所以不是這的站戶。近些年,那些站戶們日子過得很苦,不僅要給提供驿站的糧食,還被要被那群無恥官吏欺壓得喘不過氣來,苦不堪言。”少年講到這,握緊了拳頭微微顫抖着,胸口上下起伏,就連呼吸也變急促。
“他們好好地坐在福樂窩裡頭,享受着從百姓身上刮取來的血汗錢财。依我看,他們就是殘暴的匪徒和強盜,交不上糧食就搶,搶不着就用錢抵,就沒有他們做不出來的,你剛才見到的爺孫就是個例子。”
“我爹說了,家裡是拿月俸的多少還能幫襯點,田地裡的活勤快些,若是趕上好時候,收成可觀,也能分點給他們。可我就是氣不過,如果能用拳頭解決,他們個個跑不了!”
“此言當真?”
徐遺聽得僵在那長久不語,他的心跳得很快,隐約能聽到那跳動聲,這些話的可信程度令他難以斟酌。倘若沒有親眼看見站戶的态度和反應,他都要覺得是這少年與茶亭縣的官員有私怨,所以在那危言聳聽,大放厥詞。
“我說的這些,若有一句是假的編的污蔑了人,就叫我遭報應,天打雷劈!”
“竟會是這樣……”徐遺暗暗地攥緊拳頭,今日走訪站戶為的是證明曹遠和譚普據許泰為人所言是否屬實,隻是沒想到卻挖出如此令人痛恨的事。
“今日之事,還要多謝小兄弟了,還請告知姓名。”
“許雲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