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此刻蹲在地上,今日才反應過來雙親已不在身邊,想起爹和娘奮力推着自己出來,他們腳下踩着的地面,眨眼間,就空了。
蕭程低下頭,右手捏着床闆微微顫抖,眼中哀切,徐遺不忍他如此,伸手握住。
肌膚相觸時蕭程打了個激靈,他深吸一口氣,餘光掃過雙手交疊的位置時,窗外日光恰好灑着。
明明已是秋日,怎還如此曬人。
蕭程越想抽出來徐遺就握得越緊,身受重傷身體虛弱的人,力氣卻大。
蕭程冷眼:“徐學士聲音小,力氣倒不減。”
“那我輕些。”徐遺定睛,雙目含情不加遮掩,似要把眼前人看穿看透,以此來确認什麼。
他握着人的手時心髒似是被撞了一下,身子緊繃不敢動,那對方,是什麼感覺呢?
可是傳來的聲音愈加淡漠:“你可以直接放開。”
他追問:“你不是說過可以握緊?”
蕭程快語反駁:“我不是那個意思。”
“你知道我在說什麼,才會回答我‘不是那個意思’,對嗎?”
蕭程用力抽出手站起身,仍舊逃避對方的視線,語氣有些煩躁:“徐遺,你腦子被撞糊塗了就多睡會兒,别白費力氣瞎想!”
腳步聲漸遠,徐遺緊閉住雙眼。
瞎想嗎?也對,他都覺得自己瘋了。可研磨起自己的指腹時,剛才牽動的心跳卻告訴他,這不是瞎想。
但手中空無一物,再睜眼時,整個屋子聚起失落,睡不着了。
趙眄張着嘴巴愣在屋外,手裡還端着給徐遺換藥的東西,蕭程開門的時候他立刻轉身,但對方好像連看他一眼都沒看。
自己确切的,肯定的知道了什麼不得了的事情。
這兩人似乎鬧得不愉快,趙眄踏進屋子,瞅着徐遺望向他時原本期待的眼神瞬間變成“是你啊”,想要挖苦一番,但看見這人再次受傷的樣子,等人好全了也來得及。
趙眄待在一個異常奇怪的氛圍近兩月,這兩月裡寶州的情況轉好,在天漸寒的情況下未出現疫病,已是萬幸中的萬幸了。
可徐遺和蕭程的關系卻急轉直下,二人之間重新回到了剛開始那般客氣,有時還不如。
當局者迷,旁觀者清,把趙眄着急得快要為他們捅破這層窗戶紙了。
一個覺得自己會錯意冒犯了對方,始終保持着較遠的距離不敢接近。另一個明明有些感覺卻不願承認,關心對方傷勢又不敢直接問,拐彎抹角地來問他和郎中。
都不知對方心意為何,有病,都有病。
期間趙眄試探問徐遺幾回,可徐遺的反應出奇的平靜淡然,好像這事就從沒發生過一樣。
算了,皇帝不急太監急,徐遺不急,他趙眄急什麼。
日頭近十二月,南趙赈災也告一段落,他們是時候啟程回京了。
趙眄:“盈之身體并未痊愈,受不得颠簸勞累,我們改走水路。”
徐遺看了看自己:“我不礙事,還是别耽誤日程……”
“郎中都說了,一切穩妥要緊。”趙眄打斷徐遺,又朝蕭程方向努努嘴,“你覺得呢?”
蕭程迅速瞟眼徐遺又迅速移開,點頭“嗯”了一聲。
徐遺回味過來,趙眄正朝他眨巴眨巴眼睛:哥們就幫你到這了,剩下自己把握。
今年冬天雖冷,卻未下雪,江河兩岸山丘樹木青黃相接,偶爾還能望見專在冬日裡盛開的花。
船行駛在寒風習習的江面上,徐遺屋裡支起爐子燒炭取暖,窗戶卻大開。
靜聽江聲,靜沐江風,他站在窗前許久不挪動,直愣愣地看着一處,不知在想什麼。
唯有案上的紙張被吹得脆脆作響,他反複轉着手中筆,想通了便在紙上添幾筆,再看想不明白時,果斷揉皺扔在一旁重新來過。
連續好幾日窩在屋裡不曾出去,三餐要人送進來。趙眄本認為他是躲着蕭程不肯出來,當下人來報徐遺又一口沒吃的時候,便覺這比躲人嚴重多了。
他帶着郎中特意往蕭程的屋外繞,路過時故意大聲說着:“盈之有好幾日不曾進食,莫不是着了風寒沒胃口,還是落下什麼病根了?幸好沒有選擇騎馬回京,否則這人不得病得更狠!”
蕭程聽得真切,也清楚趙眄是故意的,他們倆的屋子就挨在一起,請郎中何必繞過他。
腦子還未斟酌好,身體卻格外誠實,邁開腳步跟在趙眄後面,盡管走得慢。
他靠在徐遺門外,側目透過窗紙往裡瞧,一聲聲咳嗽傳來,令他眉頭微皺。
“我這幾天一直在想一件事,總算有些眉目了,但……要他過來一趟。”
一消瘦的模糊人影印在窗面,隻聽聲音就能知道病得不輕,蕭程有些氣不打一處來,就這樣還日日開着窗吹風,餓着不吃飯。
趙眄意料之中地哼氣,恨鐵不成鋼:“我就知道,不過呢人已經來了。”
蕭程自知無法躲下去,這一面不見不行了,他當即攔下正要送飯的下人,接過食盒走了進去。
先見到的還是那雙眼,再者是寬大衣袍下單薄的肩,緊接着是他的發絲、眉骨、鼻子,最後是緊閉的雙唇。
确實瘦了不少。
蕭程這一眼撞開徐遺心中千言萬語,讓他在慌亂無措之間不知撿哪句來說。
“來看這個。”徐遺從榻上抽出一副畫,繼而在他們面前攤開。
引入眼簾的竟是一副剛畫好的地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