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外似有瓶罐滾動的細碎聲音,徐遺迷迷糊糊睜開眼,窗外還是黑夜。
他躺在床上擡手揉了揉眉心,濃重的醉意與蕭程剛才一番鬧騰之後消解得差不多了,隻是頭還在疼着。
蕭程側卧着躺在身邊,雙眼緊閉已然熟睡,額上還留着些許薄汗。徐遺的視線掃過他的每一處,手指勾着散落的發絲,一遍遍描摹輪廓,想要把對方的樣子深深印在心底。
蕭程的吻重重落下來時,徐遺感覺到了它的苦悶與彷徨,敲得他的心不再因唇齒相依而輕快,這沉重的觸覺還停留在他指尖。
他忽然道不明白,今夜的他們到底是何種關系,過了今夜,又該如何。
徐遺輕輕放下蕭程搭在自己身上的手臂,起身挑開耷拉一半的床帏,去尋那細碎聲音的來源。直到站起來才發覺衣物被扯皺,松松垮垮地挂在身上,發髻也亂了,索性取下發簪任由頭發散開,再随意用發帶綁起。
他回望卧床方向,蕭程的情況比他好不到哪去,尤其是脖頸處的紅印。
視線落在這處時,喉間又不自覺吞咽起來。
麻團精神振奮的在院中推着兩個酒壇子玩,壇子相碰的那一刻,麻團高興得在原地繞圈。
徐遺走過去抱起麻團,放在懷裡撫摸,和它聊天:“麻團,夜深了你安靜些。”
“喵~”麻團應了之後果然安靜下來。
徐遺輕聲:“麻團,我說我等得起,你覺得他聽清楚了嗎?”
“喵~”
蕭程歪頭靠在門口,一字不落地聽清了,看着徐遺将兩個酒壇挪到牆下,又看着他來來回回擺弄如何才挨得更緊些。
徐遺離開床的瞬間他便醒了,跟着出來,走到書房時瞥見桌上那些畫像,連翻幾幅,畫的全是他笑着的模樣。
此刻手中就捏着徐遺自認畫得最好的那幅。
幾日後早朝。
“宣權禦史中丞謝石柏觐見——”殿外一聲高呼,讓殿中百官注意過去。
徐遺率先扭頭,滿眼疑惑地盯着謝石柏一步步走上前來,回頭時與趙眄對視,謝石柏重新做官的事情兩人都不知情。
韓骞的表情在聽到這個名字的時候有一瞬的僵硬,便又很快恢複正常。謝石柏的出現讓這個原本風平浪靜的朝堂頓時陷入議論猜測之中。
趙瞻則是靜默着觀察這一切。
下朝後,宋裕敬盯着林文凡的動向,快步走到人跟前說道:“林郎中走得這麼快,這是趕着回戶部處理公務嗎?”
這宋裕敬不說還好,一說倒精準地戳中了林文凡的煩心事。王狐的事一了,他一個戶部郎中莫名成了透明人,走哪哪便覺得他礙事。
林文凡假笑道:“那倒不是,但也不像侍郎如此有閑情關心别人的事。”
“郎中又說笑了,同僚之間互相關心那也是分内之事。”宋裕敬一臉和善,腳步始終緊跟着他,“郎中在太學時應該聽說過謝中丞吧,一手好字無人能敵,現在翰林院還挂着他親筆寫的八字四守。都說他不輕易收學生,到現在也就一個四殿下,一個徐學士。”
林文凡垂眸,默默與宋裕敬拉開距離,後者又道:“估計馬上就不是徐學士了,官家有意升他為轉運使。”
林文凡停下,調整了呼吸,笑道:“盈之之才,朝廷有目共睹。”
宋裕敬不以為然,看穿了林文凡笑裡的勉強,出言頗有些替他不平的味道:“我在朝中摸爬滾打多年,才堪堪做得兵部侍郎,安穩緻仕便是最好的了。這徐遺不一樣,前有聖眷正濃的四殿下,後有剛回朝的謝中丞,有這二位給他托着,前途可謂無量啊。”
林文凡接上他的話:“宋侍郎說這麼多,隻是為了與下官談論徐遺?”
宋裕敬的笑容變得高深莫測:“良禽擇木而栖,比四殿下還要高的樹,這就不必我來提醒了。”
話說完,宋裕敬長揚而去,林文凡還留在四方的宮阙裡,擡眼找尋他要栖息的那棵樹。
冬棗站在書房門外:“公子,謝中丞的人來了。”
“快請。”徐遺撂下剛捧起的《雜泉飲記》,轉身迎了出去。
“徐學士,相公命小人給您送點心,還要小人轉告相公他剛回京,事多匆忙恐怕沒有什麼相談的機會,這盒點心就當是相逢之禮。”
徐遺行禮後鄭重接過食盒:“學生明白,勞煩代我問老師身體康健。”
“話已帶到,小人便走了。”
徐遺端出食盒裡的那盤點心,正下方壓着一張字條。
“石赤不奪。”他輕聲念出,突然從心低泛起溫暖,這溫暖像似給他一劑定心丸一般。
這是他入師門時,謝石柏叮囑他的話,要他時刻記在心裡。
“公子,這四個字是什麼意思啊?”冬棗手捧着點心,嘴裡含糊不清地問道。
徐遺撚起一塊點心,遙望着頭頂的天空,一隻鳥兒正巧從目及之處飛過。
“堅硬是石頭的特質,赤是丹砂的顔色,這些都是它們本性,無論它們被磨碎或是被摧殘得如何,都不會改變。”說完,他張開嘴咬了一口,點心細密綿軟,不消咀嚼就在他口中化開,是他喜歡的味道。
“我怎麼聽不明白呢。”冬棗嘟喃道。
徐遺把字條放在擢升為轉運使的聖旨旁邊,轉頭朝冬棗溫和一笑:“老師這是要我守住本心,守住自己。”
孟青:“殿下,淮莊有動靜了,那人進京了。”
趙眄擡眼:“齊活了。”
此夜,遮雲蔽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