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瞻曾重擺過這局棋,這一擺就明了自己身為一個初學者是下不赢的,隻是韓骞在讨他開心罷了。
師生相伴二十餘載,點點滴滴,真心與假意孰多孰少?
趙瞻越覺得痛心,便越覺得自己愚蠢,他拾去白子,慢慢的整個棋盤隻剩下黑子:“棋盤之上分布黑白二色,無論是黑子多白子少,還是黑子少白子多,它仍能成為完整的棋局。倘若白子無一,隻剩黑子,這棋局還會存在嗎?”
韓骞隐隐發慌:“殿下此言何意?”
“今日之前,我以為除了母親與勉知,也就隻有您對我最為關心。陛下他隻需要一個事事都令他滿意的太子,至于其他,他不會過問。您卻常關心我冬日是否穿暖、病了何時康健、累了就歇息片刻。
所以我很想相信您,也想一直相信下去。可是今日我隻想問一句,這麼多年,您是想要一個尊師重道的學生,還是一個能為你鞏固權力地位、聽話的太子?”
韓骞低頭盯着某顆黑子,被趙瞻問得啞口無言。
趙瞻聲音變冷:“一國相位大相公坐了近二十年,坐穩當了也坐習慣了,從此不願意下去,自然也不允許别人上來。看着安王日漸為陛下重用,也就心急了,可是您知道嗎,勉知從無黨争之心。”
趙瞻站起來走在窗前,眼神飄向遠方,他知道趙眄争的目的為何,也十分清楚為什麼要争。為此,他始終覺得不安的并不是怕趙眄會危及太子之位,而是怕韓骞會因為權力的流失對趙眄産生威脅。
“勉知進入朝堂任廬陵府尹、謝中丞回朝、尋張熙岱的詩稿查貢品、東宮玉牌,都是我有意為之。”
韓骞震驚得轉頭直視趙瞻的背影,眼中盡是意想不到。
“老師,這是學生最後一次這麼稱呼您了。廢太子的诏令,很快就會昭告天下。”
皇太子趙瞻失德不肖,親信小人,不可為儲君,奉宗廟,為天下主。
在寒冷的雪夜裡,趙瞻坐在凄清昏暗的東宮,已是廢為庶人,但趙琇仍要他住在這裡。
當宮門重重關上時,偌大的宮殿唯有飄雪與他相伴。
“大哥!大哥!”
東宮外,雪地上留下一道清晰且深腳印,雲層遮蓋月色,有更大的雪落在夜闖宮門的人身上。
趙眄使勁拍打着東宮宮門,手拍紅了,聲音也喊啞了,就是聽不見哥哥的回應,看不見哥哥的身影。
他趴在門縫往裡瞧,裡頭無燈,大雪下個不停擋住他望進去的視線。
“大哥……”
“四殿下!”陳内官奔來,撲跪在趙眄身旁。
“陳内官,這究竟怎麼回事?爹爹為什麼要廢了大哥?”
陳内官邊哭邊說:“此前,官家在呂信的證據中查出有太子私印,從那時起,殿下就禁足了。今日殿下去見官家為韓大相公求情之後,官家就突然下旨廢太子。”
“為韓骞求情?我要去見爹爹。”
不料陳内官死拉着他:“四殿下,太子殿下最疼您了,就算不為了您自己也為了殿下想想,您可千萬不能去找官家鬧啊。”
趙眄看向自己的雙手,自責:“是我,是我親手将證據呈上去的……”
“殿下要小人守在這裡,就是怕您會這麼想,所以給您留了句話。”
“什麼話?”
“僅僅抓住一個呂信,是遠遠不夠的。”
趙眄望了東宮最後一眼,轉頭去找韓骞。
一匹寶馬馳騁于禦街上,趙眄握緊了缰繩,周身沸騰的殺氣瞬間撕裂了此刻靜谧的夜色。
他的目的是韓府。
可是前方出現了礙眼的人。
陳梢雲站在路中間,以身攔人,眼看趙眄的馬就要沖上來,他也不動分毫。
趙眄哪能真讓馬踹飛人,于是勒馬停下,罵道:“你要是想死就安靜的死一邊去,别攔着我!”
陳梢雲:“你現在殺到韓府又有什麼用?奪權,比要了他的命更加叫他難受。”
剛才還隻有馬蹄印的禦街不知何時留下了一串腳印,直往質子府而去。
周鎖藏在質子府一處屋頂上,呂府查抄後他并未出京,而是在查那個淮生。
而淮生進了質子府後,就再也不見淮生了。
蕭程一邊烤着火,一邊和有慶享用徐遺臨走前給他備的各種小食:“有慶,這個年底述職是不是快到了?”
有慶:“是呀,半個月後就是了。”
“那戍守邊境的将軍也會回來嗎?”
有慶活動手指算着:“按理說會的,每兩年一期,恰好今年是第二年。”
蕭程沉思不語,心想要是能與魏西行見上一面就好了。
半月後已到,已是十二月底,廬陵各處彩燈高挂,爆竹四響,慶迎年關。
一隊帶兵穿甲的人馬從南薰門奔進城中,人群中有人認出為首的那位年輕将領正是戍守背水關的魏西行。
蕭程拉住那人問了個透徹,魏西行有何功績、是何人氏、現家住何處,那人隻當他是崇拜魏将軍就一并回答了。
知道魏西行家住那兒後,蕭程直奔而去。可他一心撲在這事上,不曾發覺身後有人一路跟蹤。
魏西行家住得偏,周圍鮮有行人,正因如此他轉身離開時餘光瞥到院牆後有一鬼祟人影。
腳步不選擇原路折返,而是通過另一條路往朱雀大街走,那的人多,落雪皆被掃至道路兩旁,不會留下腳印。
可是身後人影如同蚊蠅甩不掉,蕭程鑽進一家生意極好的酒樓裡尋找機會。
而人影越跟越緊,絲毫不擔心自己會被發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