勉知吾弟:
此生我唯一幸事、樂事有三,二十八載手足相與為一,縱使短暫,卻足以解慰一生。
見你平安長成為二,常憶你在襁褓之時,徹夜嘤嘤哭泣,我便下定決心要做好一位兄長。再到你牙牙學語、邁步走路,一聲“哥哥”,欣喜至今。
如今你羽翼豐滿,離巢高飛為三,不再需要哥哥撐傘相扶,不過飲酒傷身,要少喝。東宮你常住的偏殿外,那棵樹上有一鳥巢,住着兩隻鳥兒,想必也同我們一樣。上月去喂時,才知有一隻飛走了,你替哥哥等它回來。
勉知,原諒哥哥擅自将你推上那個位子,那個位子容不下心軟的人,所以哥哥害怕了。
來年冬盡春回,折柳一枝置于碑前,以慰我心,以此相見。
此生與你幸為兄弟,來世仍做兄弟,僅是普通人家的兄弟。
你為弟,我為兄。
勿悲,勿念。
這封絕筆書就放在東宮正殿中,趙瞻就在一旁慢慢睡去。
他沒有托任何人送到趙眄手中,因為他知道,一旦自己的死訊傳出,他心愛的弟弟就會第一個趕過來,拿起它,收好它。
“官家!官家!太子殿下……薨了。”
當陳内官闖進上朝的大殿時,群臣向暈了的趙琇湧過去,隻有趙眄不回頭逆着人流往外狂奔。
從前趙眄最愛一路玩一路跑去東宮,沒覺得這條路會這麼遠。
他不知在濕滑的雪地中摔了幾次,身上的疼怎能比得過心間的,跑不動了就跪着去,站不起來就雙手爬着去……
東宮冷得像是冰窖一樣,趙瞻的屍首已被宮人放置宮祠處。趙眄雙目無光,心神更不知丢在了哪裡,他跌坐在留給他的絕筆書前,呆怔地盯着。
“勉知吾弟……”
四字而已,痛徹骨髓。
“吧嗒”,一隻木制的小蜻蜓飛停在趙眄身旁,他撿起,兒時的記憶頃刻填滿腦海。
“哥哥,這隻小蜻蜓送給你,願哥哥無病無災,一生歡喜。”
對了,今日是大哥的生辰。
趙眄拿出那隻還沒來得及送出手的木蜻蜓,喃喃:“大哥,我又做了一隻新的,可是、可是……”
幾滴熱淚浸濕在木蜻蜓的翅膀,意識到哥哥真的離他遠去,趙眄這才攥緊它們仰頭痛哭。
“四殿下……”陳内官見趙眄縮成一團靠在原處,已經脫下了官服,隻着素衣。
趙眄被幾下輕輕拍打給喚醒,他精神恍惚,一時分不清來人是誰,喚道:“大哥?”
陳内官聽見,難掩悲色:“四殿下,是小人。”說完就要扶他起身,“殿下,夜深了,小人送您回去歇息。”
“大哥在哪?”
“在宮祠裡。”
“官家呢?”
“官家還未醒。”
趙眄站在那閉上眼:“吩咐下去,太子薨逝,舉國……”他頓了頓,壓着眉頭再落下一行淚,“素缟。”
陳内官一驚,即使他也想太子殿下的身後事能落得個好結果,可是也清楚廢太子的身份如何能以太子儀制下葬。
“殿下三思。”
“按我說的做,下去吧。”語畢,趙眄腳步沉重像是拖着一副空殼,出了殿門,他要去那棵樹下守着,如果等回來那隻遠飛的鳥兒,是要把這消息告訴大哥的。
永泰二十年十二月,再過一日便是除夜,時年趙瞻三十有四,于東宮深夜,亂雪紛飛,郁郁而亡。
徐遺久久回神,剛才他攔住詢問的行人低着頭嗚咽地離開了。一路沉思歸家,眉頭不曾舒展過,可見到家中情景,皺得更深了。
“公子!”冬棗的肩膀由兩人架着無法動彈,見到徐遺的身影,欣喜地叫道。
徐遺聞見立刻丢了牽馬繩,環視起周圍,書房的書籍全都被搜羅出來丢在院中。這陣仗令他徹底想通,趙眄若要給他轉遞消息,隻會派孟青,而不是派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小厮。他走過去厲聲質問:“何人竟敢擅闖轉運使家中?”
“哼,轉運使?”一聲輕蔑的笑聲從涼棚處傳來。
聲音很是耳熟,徐遺看過去,眯起眼心中不舒服,鄒榮一臉舒坦地躺在阿程給他做的躺椅上。
“鄒榮,你這是何意?”
“何意?看不明白嗎,自然是查抄了。”鄒榮拍了拍躺椅後站起來,從椅子上拾起一幅他坐皺了的畫像。
徐遺耐心已盡,神色冷峻地向鄒榮走去:“鄒榮,你又要放什麼狗屁。”
鄒榮反倒不惱,認為徐遺隻是一隻喪家犬亂吠罷了,舉着許雲程的畫像得意道:“少在這逞能嘴硬了,許雲程犯下大罪是必死無疑,你替他隐瞞身份,還能做這個轉運使嗎?徐遺,你身負聖命,卻自己先回來,就等着被問罪罷官吧。”
鄒榮說完,候在一旁的侍衛上前攔下了徐遺。
“公子!”冬棗身上的鉗制已松開,但他隻能眼睜睜看着自家公子被帶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