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部獄中。
徐遺走得極慢,左瞧右看尋找許雲程的身影,絲毫不在乎自己的處境。
鄒榮将他帶進刑房,此舉不言而喻,隻是有一人的出現讓鄒榮的計劃落空了。
鄒榮:“林……林文凡?”
林文凡漠道:“這沒你的事了。”
這簡直無理,鄒榮瘸着腿竟能走得健步如飛,朝林文凡争道:“大相公将此事交與我,你要插手?”轉念一想,瞥了坐在桌前喝水的徐遺,“說來也是,你和徐遺是有些交情,但也别忘了什麼該做什麼不該做。”
林文凡沒有理會他,直接坐在徐遺對面的位子上。鄒榮就這麼被兩人無視,自覺沒面子憋着火氣出了刑部。
獄卒端上備好的酒水,林文凡倒了兩杯:“喝一杯吧。”
徐遺目不斜視,繼續喝剛才的水,林文凡默默一飲而盡:“官家病重,暫時理不了朝政,由韓大相公監國。安王私自下旨犯了僭越大罪,又終日在廢太子靈前跪守,再難得官家器重。盈之,我說過你是鬥不過他們的,可你不信。”
徐遺氣定神閑盯着桌面,可是這模樣惹得林文凡不痛快,繼續勸:“盈之,你為何不肯服個軟。”
徐遺:“人各有志,強求不得。”
“是因為他,你與他有私情?”
徐遺擡起眼不做掩飾,眼中明晃晃的承認。
“就因為他,你敢拿自己前程做賭,乃至性命。”
徐遺輕笑,眉眼盡是柔和:“該做的事已經做得差不多,我不敢奢望與他還有以後,但能死在一處,僅憑這個,都值了。”
林文凡直感荒唐,棄了酒杯站起來:“他已不再這裡,早在幾日前移去内獄了,安王想的真是周到。”
末了,林文凡走到刑房門前,回頭補了一句:“魏西行的事是袁淘,此人剛愎自用,北真初犯大興關時他連打幾個勝戰之後想邀功,遂以監軍之權壓着魏西行作戰計劃,才緻背水關反應不及,埋葬了十三萬亡魂。”
徐遺偏頭望去,他不解林文凡對他說這段話的含義,默然不語,回想起曹遠那番話,心中逐漸複雜。
陳内官:“四殿下,官家遣人過來了,您快把這身喪服脫下,由小人穿着就夠了。”
趙眄:“禮制是不是要說,這天下哪有皇子給庶民服喪的道理。”
陳内官擔憂:“這幾日雖不早朝,可是朝臣們彈劾您的奏章一封一封的往韓大相公那送。還說什麼廢太子不應停在宮中太久,應盡快下葬。”
趙眄哂笑一聲,替趙瞻不值:“這棺椁裡躺着的人,可是一心敬他的學生……”轉而抓住跪在身旁的吳内官,“你去回話,說禮制怎麼做的我趙眄就要怎麼做,我不僅要服喪守孝,還要修陵。”
吳内官暗自叫天,殿下您怎麼在這時跟官家較起勁了,他與陳内官對望,不知該不該去。
“你不去,我自己去。”趙眄說完,猛地爬起來,才邁出幾步路就兩眼一黑重重倒在地上。
“殿下!傳太醫——”
自趙瞻故去,趙眄不思飲食,終日不寐,這會兒暈過去足足昏睡了一天一夜。
“大哥不要!”趙眄驚呼睜眼,瞳孔顫動,夢裡小小的他死死抓着哥哥的衣角,哭着鬧着也留不住那道朦胧的虛影。
“不要……不要走。”偏殿裡空蕩蕩,回響他的聲聲哭泣,他此刻最怕的就是空蕩蕩。
趙眄坐起來掩面稍緩一會兒,忽而聽見殿外“叽叽”鳥鳴,便握着一絲不可能實現的期冀沖出去。
枝頭上來回盤桓一隻孤零零的鳥兒。
趙眄呆愣許久。
大哥,你怎麼還不回來……
可趙眄的堅持赢不過一道命廢太子匆匆下葬的旨意,他在靈前也不過隻守了十五天。
無治喪、無陵寝、無卒哭,薄薄一抔黃土葬了趙瞻與一隻新的木蜻蜓。
另一隻趙眄做成墜子,從此不離身。
韓府内有一局棋擺至趙瞻下葬那日才下完,韓骞一人執兩棋,仍是白子勝,黑子輸。
他初見趙瞻時,自己僅是剛中狀元的學子,而趙瞻也剛立為太子。
他從一個九歲孩童身上看見沉靜、妥當,事事做得規矩,詩文、騎射無一不通。
隻是很少流露出屬于孩子的笑容與淘氣。
自己則滿腔報國熱血,也有處可使,有枝可依。
不知從何時起,他發覺自己變了的時候已經不想回頭了,而看見太子時,卻生出恻隐之心,權術與謀計總能藏得很好,沒有一絲沾染給太子。
時至今日,高位處群狼環伺,多年籌謀,他隻認自己是對的。
韓府官家回禀:“相公,謝中丞想要一見。”
韓骞收起哀容,正好奇一個與他在政見上多年不合的人怎肯主動踏足他的府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