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似乎在昨天夜裡就已經停了,路面堆積起厚厚一層積雪。閑歲叫了車去片場,出于安全考慮,司機将車子開得很慢,他幾乎是踩點到的片場,為此還特地向導演道歉。作為顧繁周塞進來的關系戶,導演對他一直很好臉色,這一次也不例外,僅僅是讓他抓緊時間換衣服就位。
顧繁周已經坐在輪椅上,那位出演女友的女演員似乎已經病愈,也回到了片場。這場戲的陶忱特地陪女友來到醫院,看望一位長期住院的朋友。病人躺在床上,幾乎渾身裹滿紗布,僅僅剩下一張臉露在外面。
陶忱驚異于這位朋友居然受如此重的傷,女友目光沉重地落在病人身上,解釋對方是為了救人才落得如此下場。“如果當好人要遭受這種罪,我情願做惡人。”
“不要這樣想,”陶忱低頭看着自己毫無知覺的大腿,“我也曾經為了公務,變成了現在這樣的殘疾人,我有恨過,但想來想去,再來一次,我可能還是會這麼做。”
女友的目光停在陶忱身上,良久才終于挪開。她知道陶忱是警察,殘疾的原因她也能多多少少猜到,但她從來沒有問過,陶忱有沒有後悔。
躺在病床上的是她重視的親人,陶陌參加組織活動,在某次行動中埋下炸藥,親人為了将一位素不相識的小女孩推開,炸藥引爆後,他有幸撿回一條命,皮膚卻大面積燒傷。為了報複陶陌,她刻意接近陶忱。
她還想再說什麼,醫生忽然進入病房,表示要進行例行檢查。
陶忱被推着離開病房,女友帶着他乘電梯到一樓,表示自己口渴需要去買飲料,讓陶忱在原地等她回來。
女人剛剛離開,陶陌就忽然出現在陶忱面前。“哥……”
“小陌,你怎麼會在這裡?”
陶陌在陶忱面前蹲下身,後者下意識搜了搜對方的頭發。“哥,我接下來說的話,你可能不太喜歡聽。”
“傻不傻,在哥面前有什麼不能說的。”陶忱又碰了碰他的臉。
“那個人,她接近你是有目的的,不是這麼簡單,”陶陌動了動嘴唇,良久才繼續開口,“她來看望的朋友,我……見過。”
陶忱陷入了沉默。
“哥,我知道你可能不相信我。”陶陌微不可察地歎了口氣,側着腦袋躺在陶忱的腿上。
“怎麼會這麼想,”陶忱指尖梳着弟弟的頭發,“你一定不會騙我,我是在想,她會不會沒有這麼差。”
“哥這麼想就是不信我。”
“我沒有,好嗎?不過現在為止她還什麼都沒做,我很難把她當壞人,”陶忱視線落在陶陌身上,仿佛對自己的弟弟能夠無限包容,“乖,要是找到證據,我會和她分開的。”
拍攝到這裡暫時結束,閑歲立馬從顧繁周的腿上起來。他不敢面對顧繁周的眼神——或者說,他不願意面對顧繁周一直在等的答案。
導演在監視器裡看完整段表演,他表示閑歲與顧繁周搭配演這對兄弟很合适,從小相依為命,彼此之間有很強的依賴,兩者之間的感情顯然比普通兄弟更深。
“我看上去很依賴他嗎?”閑歲忽然問。
“當然,雖然這麼說不太好,甚至類似于戀人之間的氛圍,”導演讪笑,“劇中二人的兄弟感情比一般人更沉重,這樣的表演也不會不合适。”
閑歲頓時閉口不言,他對顧繁周與戀人這類的詞彙都不自覺回避。
“這邊的拍攝也快結束了,”導演見狀連忙轉移話題,“有想好以後的路怎麼走嗎?”
“我……”閑歲想起顧繁周之前替自己談好的合約,他至今還沒能下決定。實際上一般的公司不可能會專門花這麼長的時間等他答複,閑歲手上能簽的合約,大概也就剩這麼一家,“我還是傾向于回國内發展。”
導演表示尊重閑歲的決定。回國内是很不錯的選擇,作為演員,閑歲之前在國内已經小火過一把,要重新開始還不算太難。
他離開拍攝場地,回到休息室的時候,發現顧繁周居然早他一步在裡面等。對方似乎捕捉到閑歲與導演之間的對話,回過頭出聲問對方:“你要回國内?”
“拍攝結束後就會回去吧。”
“去哪裡?”
閑歲還沒有認真考慮過這個問題,在國内的時候住在顧繁周的别墅,這一趟回去他還要另覓住處,各方面的瑣碎事都要打點。但他顯然并不打算在顧繁周面前表現得茫然無措:“總之先回去,會找到地方的。”
“嗯。”顧繁周表面上波瀾不驚,翻開手裡的劇本,問閑歲下一場戲的拍攝有沒有值得讨論的地方。這場戲是顧繁周的最後一場,結局的陶陌誤傷陶忱,導緻後者一直在病床上昏迷不醒,情緒崩潰後選擇用槍指着自己的太陽穴,在警察面前自我了斷。
“那時候他很寂寞吧,”閑歲手裡握着劇本,“最重要的,唯一的親人都離開他了。”
然而在劇本的最後,時間經過數年,陶忱推着輪椅來到陶陌的墓碑前,放下黃白菊花,以及弟弟生前最愛吃的食物,沉默地與陶陌墓碑上的遺照對視。身為男主角的警察在此時此刻出現,告訴他數年前的悲劇經過。
“陶忱,”顧繁周的視線落在最後一行文字,“也會很寂寞。”
“我不喜歡悲劇,不喜歡《桃花不見》的結局,也不喜歡《二分界》的結局。”閑歲忽然開口。
“為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