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語說罷,殿中皆驚,禦座上的姜湛亦怔然看向堂下血書,就連叫人将之呈上禦前都忘了。
九座中的蔡飏是甯武侯家的大女婿,自然知曉此案利害,眼下見此事已敗露行藏、掀起巨浪,不免形色一急,轉目即道:“甯武侯人品貴重,乃當朝皇親,官居要位。照裴大人的意思,難道單聽百姓、州官一面之詞,單憑這毫無證據的紅字長布,就可随意指摘高官皇親涉此重案了?怎知這州官就不是因私懷恨或受人唆使,故才誣告甯武侯呢?”
姜湛坐回禦座上,微微前傾了身子:“蔡大人此言何意?這知州因何懷恨?又受誰唆使?”
蔡飏當即起身道:“回禀皇上,自去年夏初,南地水患頻發,數地重災,梧州首當其沖。知州李存志因多次赈災不利,緻使物資空耗、良田付水,又借口災民在外而不閉城門,以緻大水灌入、侵蝕糧倉,谷面受潮而廢,折損千擔糧草。可犯此重罪,李存志非但不知悔改認錯,還更口出狂言,誣賴說那糧倉本就空置,整座梧州的囤糧與工造早被甯武侯爺在南地的一幹族人逐年蠶食了,誤政之責與他半分幹系也無。此事由蒼南道禦史巡按彈劾入京後,内閣看過,隻可依照律法将此人停職待勘,恐作流罪論處,卻未料此人不服判處,今日竟攜此私怨将無稽之言上告宮中,毀壞律法、震驚聖躬,直是罪無可赦!而恰逢此時新政已起,甯武侯爺身兼九門提督之位,掌管京中、京北、京南三道并京城九門之漕運,如此不分青紅皂白便行狀告之事,若真叫甯武侯一門入審,再借機吞并九門提督府衙,得了便宜的又是誰呢?”
他擡手一指堂中裴鈞:“自然是他裴大人的京兆司了!他唆使州官污蔑唐家、拉掉了甯武侯爺,往後沒了九門提督府的牽制,他京兆司獨攬漕運便可大行盤剝之舉,填起荷包來不知有多方便,而裴大人得了這便宜、喝着百姓的血,卻要拿着一張不知所謂的紅布替百姓叫冤,真可謂竊權弄柄、欺世盜名!豈是一個‘奸’字了得?!”
“蔡大學士說我是欺世弄權,那敢問蔡大學士,”裴鈞不疾不徐,“您口中那檢舉李知州的蒼南道禦史巡按,姓什麼?”
蔡飏厲容一頓。裴鈞替他答了:“吏部名冊寫得清清楚楚:其一就姓唐;另一姓劉,是蔡太師昔日門生。此二人分屬二級,卻全然口同一詞将李存志定罪,内閣不察真假已屬失職,今日反以此控告他人為奸,足可謂荒謬!”
然後他又道:“再請問蔡大學士,如若是我裴鈞要竊取京門漕運在先,何故去年秋末起始,暗中拉攏各地州官在京親信的人,卻是您家老丈人甯武侯呢?”
蔡飏一凜:“裴子羽,你不要含血噴人!此處乃内朝之上、禦座之前,污蔑皇族該是死罪!”
“怎能渾說我是污蔑呢?”裴鈞笑了,“我眼下即可傳一證人當堂呈供,所證之詞必然千真萬确,怕隻怕蔡大學士不敢聽哪。”
姜湛聽言,即刻皺眉問道:“裴卿所言何人?”
裴鈞将眉一挑:“回禀皇上,此人正是甯武侯爺幺子唐譽明昔日的門生,錢海清。此生經由唐府責打趕出,舉目無親、走投無路,機緣巧合拜至忠義侯府,充作賬房。他便是曾被唐家派去陪同一衆州官親信的人,若是入審作證,定是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這話一說,九座中蔡延灰眉一皺,蔡飏也略急道:“既是唐府将他趕出,此生又受了你忠義侯府的小恩小惠,受制于你禮部的科考閱卷,那便早對唐府懷恨在心、期圖報複,自然也是你讓他說什麼、他便說什麼,其證又怎可算作公正?”
“公與不公自有法司論斷,蔡大學士怎能問我?”裴鈞道,“不過蔡大學士若執意想要物證鐵證,就算沒有這錢海清,也是行的。隻要令禦史台查驗一番五城中各處酒肆歌坊的賬冊便是,那何人來往、何人結算豈不都清明了?再不行,便叫戶部查查近半年在京中過戶饋贈的田産、樓面兒,甚可由刑部尋訪坊間眼線,看看平日裡各處青樓的頭牌兒都是被誰包下、在何處夜宿,可曾去過唐府、蔡府——”
“裴子羽!!”蔡飏霍地站起來,“你這髒水竟敢潑到——”
“好了!”
一旁的蔡延終于嚴聲一喝,扭頭看了蔡飏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