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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0章 其罪三十三 · 離心(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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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一早,是三月初的頭一回早朝。

裴鈞特地起早,囑轎夫不走司崇門,而走元辰門,到了,便下轎子長身玉立,着一身赭色錦雞的文二品補褂,守在宮門邊等人。

這一等,直等到上朝的宮鐘快敲響最後一下,一架鎏頂落穗的轎子才從東南巷中輕蕩着,緩緩走入他眼底。待到近了,伴轎的下人往内中禀了句什麼,轎子才即刻停下,從裡頭撈起了絲錦的門簾兒來。

姜越從簾後探出了身,竟見宮門前的日頭下果真站着裴鈞,不由愣了愣,旋即便執起笏闆,斂袖起身,下轎走至裴鈞跟前問:“怎麼在這兒?”

“臣是恭候晉王爺呢。”

裴鈞同他一起掏了腰牌過檢,待離宮門守衛遠些了,才轉眼細細打量姜越一番,笑歎道:“來的時候我想等你,原是為了尋你對一對上朝的說辭,怕說岔了;可到了這兒,等了這半晌,我又覺着要是往後日日都能站在何處,隻管等着你來就是,那有事無事,便也不怎麼打緊。而你隻要能來,我就是多等會兒,多站會兒,也沒什麼大不了的。”

姜越忙了一宿,眼下正是疲累時候,聽他這話神都一岔,微頓一步:“上朝多有要事,你且别提這閑涼話了,先聽我說說李存志的案子。”

裴鈞忙應了是,二人就一路往清和殿走。迎面一列宮人走來,見了他們便行禮。

姜越共裴鈞如常經行他們,謹慎回頭看了一眼,才沉了眉邊走邊道:“昨日信中除卻蔡沨一事,我已告知你此次案證必然于唐家不利,如今此案查證之事,便已不足為慮。可前日我府中甫一得蕭臨口信,不多時,不止宮裡世宗閣遞了柬來,要我清早入宮收斂春祭之事,長公主府也遣了人來,讓我過府一叙。裴鈞,依我看,眼下這戲是要唱起來了。”

姜越口中的“長公主”,是他的皇姑、永順皇帝的長姐——壽康長公主。她是永順皇帝一輩的第一個孩子,身份尊貴、地位尊崇,其名下封地、家業積累日厚,卻并沒生出個兒子承襲,膝下唯有一個獨得寵愛的女兒,封号昌甯郡主,早年已下嫁甯武侯為妻。

壽康公主成了甯武侯唐克的丈母娘,一心都撲在女兒與女婿身上,自二十多年前起,就頻頻以家産、人脈替女婿鋪路圓事,汲汲營營、回護照拂,直至今日。

此次南地大案牽連唐府,壽康公主得知雖遲,或雖震怒,可要保下唐家的心卻一定不變,如今忽而厚待姜越,也不過是借此向姜越施壓罷了。

裴鈞了然道:“長公主護女心切,尋你截取證物、囑咐安排,實是意料之中,世宗閣的皇室,平日沒少受她銀錢照拂,又有哪一個不聽她差遣?如今你若直言回絕他們,恐怕會失信于宗親,于你不利,眼下上朝,你便還是暫且與他們為營的好。”

“宗室之壓,口舌銀利之争而已,總也硬不過鐵證朝綱,倒不必過多憂慮。”姜越簡述一二李存志案證細節,神色稍稍松弛了半分,“隻要禦史台中如常應對,不用太久,李氏此案必可昭雪。”

裴鈞點頭,冷靜道:“此案一證,唐家入獄,蔡氏受創,今日我再辭官以示六部之弱,官中上下便隻有張家無損,更因新政獨顯盛勢。待張三入刑部,張嶺必順勢伸手以六部為食,蔡延又定會斷唐以自保,絕不會放任張家一門獨大,那他們一鬥起來,勢必相互傾軋、左右政局,而聖上羸弱、别無依憑,到時候,晉王爺便可因勢利導、督政輔佐,進而請君讓賢了。”

“你此想,與趙先生之計不謀而合,是想走一條不流血的路。”姜越停下步子,“可裴鈞,姜湛再無計謀,再無可依,卻終究還獨坐龍台,手中仍舊握有禁軍。在京禁軍各級統領是你逐年助他安插的,其忠心耿耿,你不該不知。若姜湛不肯束手就擒,反要殊死一搏,那我們的籌碼,便不可隻壓在官中。”

“自然。”裴鈞無實意地笑了笑道,“無明之君禅讓,此為義理,古而有之,時之所向,倒由不得誰肯與不肯,隻是總也會有些波折。姜湛若真有膽子打這一仗,咱們也該留有後手。依我之見,收歸兵符、策反将領倒不必心急,咱們隻需借由新政,先握住兵部得控的各府道糧草,占盡先機。畢竟兵将再忠、再勇,也不是不吃五谷的神仙。有了糧草,得了時勢,三軍自如水之就下,熙攘而來……”

說着,他看向不遠外青天日下的金甍大殿,微眯起眼,隻覺此刻的日光一如他六年前初次上朝時所見,是一樣的炫目,刺眼,一時盛烈,便叫人看不清旁的東西。直至他移開眼,才見那光暈靜谧地四散在涼風裡,周遭宮阙樓宇再度清晰起來。

“姜湛從小抓着金椅子不放,日驚夜惶,實則并不是想當皇帝,而隻是想捏住權柄,保他自己。可皇權如日,那位子卻本該是用來保天下人的……這不是任一旁人可為代勞,也不是誰替他一伸手,就可以力挽狂瀾。隻可惜這道理我從前不懂,也裝作不見,如今想想,何不謂荒唐……”

“荒唐的不是你,”姜越跟在他身後,邊走邊認真道,“荒唐的是造化弄人。”

“你這人啊……”裴鈞眉梢挽起無奈的笑意,回頭睨他一眼,“我在你眼裡,是不是從來就沒錯過?”

姜越聽了,自己也一哂,低了頭不答,卻聽裴鈞再道:“姜越,下了朝你且在宮門等等我。我去禮部簽了印信,咱先一道吃個飯,再回司部做事。”

姜越聞言步子一慢,片息又跟上他:“好,哪道宮門?”

裴鈞道:“元辰門罷,你轎子不是停那兒了麼。”說完回頭向姜越一笑,“你近日瞧着都瘦了,我總得好好兒領你吃吃東西,免得你身子勞壞,我心疼。”

此時已至清和殿外,裴鈞落下這話就當先走上殿前石階,大步流星入殿去了,獨剩姜越原地立了片刻,才在上朝前的最後一聲宮鐘裡回過神來,匆匆步入内殿。

他剛立去宗親一列,遙遙看向六部一眼,便聽司禮官長呼天子上朝。

山呼萬歲中,姜湛拾袍步上龍台,蕩袖平了百官之身,不待所有人站直,頭一問便冷冷出口了:

“近日朝中大員接連入獄,緻使朝綱動蕩、百姓沸議,叫朝廷顔面盡失。禦史台便先來說說罷,那舞弊案查得如何了?”

禦史大夫鄭浩山連忙出列:“回禀皇上,經查證,舞弊一案,馮侍郎确然牽涉案中,是賄卷考生陶氏的受賄之人。可該罪生并不知蔡大學士何以得此關節字條,蔡大學士也聲稱是為人陷害,憲台便多方探尋,終查明是陶生的父親為求穩妥,才又再度向翰林的李侍诏行賄。而李侍诏,正是與蔡大學士同室閱卷的,故蔡大學士桌下被人查獲的字條,就當屬李侍诏。此事,李侍诏也認了。”

姜湛聽言擡眉,心知這話裡的意思,無非是說蔡家短短幾日就已找到了人替蔡飏頂罪,可他轉眼向禮部瞥去,卻見此時本該出聲質疑的裴鈞面色無波、毫無所動,秀眉不禁輕輕一蹙。

此時或然該問問裴鈞這主考何見,但姜湛一時卻想到什麼,又緊抿了嘴。

下刻,他隻轉向内閣道:“朕也信蔡大學士絕非徇私舞弊之人,如今既是冤枉,便早日囑他官複原職罷。隻是那罪臣馮己如,知法犯法、其罪當誅,定要從嚴懲判。”

内閣首座的蔡延連道一聲“皇上英明”,即與禦史台一一應承。

姜湛見此,便抛出第二問了:“前日崔尚書入獄之事,現況又如何?”

崔宇的案子承在大理寺下,大理寺卿便出列簡述了案情,接着道:“此案事關法司,不可輕心,蔡太師已躬親督理,鄙寺不敢有誤。”

于是,姜湛便看向蔡延,隻見蔡延在高背椅中稍稍坐直一些,袖手虛揖道:“回禀皇上,此案本為刑事,昨日三審,崔尚書也知無不言、一力承擔,如此臣以為,案子已可結了。否則,若過度細究,臣恐其幹系甚廣,叫官中人人自危——”

“誰人自危?”

裴鈞忽然開口了,負手将笏闆背到身後,淡淡望向蔡延,口中的話卻是對姜湛說的:

“皇上,官中所驚,是崔宇手掌刑名,卻枉顧王法、加害百姓,細究下去,他不貪、不賄,此案也并不幹政,不涉朋黨,那除了不察他秉性保舉他為官之人,又還能牽連了官中的誰去?朝中誰人不知,崔宇當年是由臣再三保舉才入京為官的,那蔡太師此言所指,自然是臣雙目不明、甄選失利,才緻使崔宇得位忘形、犯下此案。對此,臣确然責無旁貸,該當受罰。故今日,罪臣裴鈞鬥膽請旨——”

“裴卿!”

就在裴鈞一膝将曲時,姜湛忽然截過他話頭道:“裴卿言重了。裴卿當年舉薦崔宇,是一片赤忱,為朝廷铨選良臣。前後時隔八載,間中崔宇亦有政績,又何能料到此變?”

“裴卿雖有不察,雖有疏忽,卻絕不至此不堪境地,滿朝文武都心知肚明,朕也絕不會怪罪裴卿,裴卿便切切不該如此自責。既然蔡太師都說已可結案,那此案便是已查清了,該當了結,如此,也好叫吏部拟定新官人選,及時補缺。”

這短短幾句,足顯回護之意,叫原就是出言試探聖心的蔡延先收了聲,也叫百官中無數目光紮向裴鈞後背,在他背脊上或冷或熱地磋磨。

裴鈞這一跪原為辭官,豈知跪都沒能跪下去,話頭就已然牽去了别處,一時他心下頗覺不妙,擡頭與坐在金柱後的姜越對視一眼,微凝了眉頭。

這時,禦座上的姜湛又問出第三件事了:

“昨日朕在宮中聽聞,李存志一案的物證也入京了?此事是由禦史台、步兵衙門一同受理,那物證眼下是誰在核覆?”

武将一列中,蕭臨捧着折子出列道:“回皇上話,此案涉及南地貪墨巨案,物證經快馬傳回後,臣已交由禦史台連夜查證,足可證實李存志所告之事全然屬實。臣現已将各處要點摘錄,請皇上過目!”

宮差速速将摘錄遞到禦座下,胡黎接過,又回身轉交在姜湛手中。

蕭臨見姜湛當真翻開折子,神情一緊,忙摸出自己别在後腰的笏闆,清了清嗓子,正色念道:

“皇上容禀,此案物證多為曆年賬冊、往來書信,禦史台十名侍禦一日夜苦讀、苦查,也尚未全然核覆,足可見其案情龐雜、冤情深重!眼下憲台可确,獨甯武侯及其親眷,所涉重罪便有三項:

“其一,是唐氏族親在嶺南一帶為官、為政者,長年挪用朝廷赈災物造、修葺遊玩盈利之所,不僅将所得銀錢饋贈京中高官,還與地方官兵層層瓜分,不止分錢,亦分糧饷,僅賬冊有載,粗算便達數百萬兩,待戶部查證落實,其數還當更甚——此不可謂不貪;

“其二,水洪陡發時,村縣百姓本應入城避難,唐氏在州之官卻不顧李存志勸谏,執意勒令閉城自保,叫災民罹難者上萬,流離失所者無算,至今尚未安置;而唐氏一門卻不思悔改,反将此罪強安在李存志身上,意圖撇清幹系,再侵吞赈災銀兩——此不可謂不惡;

“其三,甯武侯次子身任禦史、督撫,卻對李氏與百姓上告視而不見,但聞李存志有意面聖,又火速買通屯營,殺人陷害李存志之子李偲入獄,以此脅迫李存志息訟,并沿途設伏、數度阻殺——此不可謂不奸。”

“如此貪惡奸邪之徒,臣鬥膽請旨嚴饬。求皇上确訊定拟,以成信谳,為南地萬萬百姓,雪洗沉冤!”

他話音一落,姜湛手中的折子也翻完了放下,此時原本舒展的一雙岱眉已擰了起來,蒼白的手背也翻起道道青筋,将出口的聲音都帶出絲微顫:

“年前宮中省下了修繕崇明寺的錢,送去嶺南,為的是修城建堤、安置災民,唐家卻拿來修别莊……造庭院?朕的國庫昨年稅收一千二百萬兩,應對水患都捉襟見肘,唐家在南地,卻獨得八百萬兩雪花銀子入賬?!”

他擡手将折子拍在禦案上,往武将堆中看了一眼,提高聲問:“甯武侯何在?今日為何沒有上朝?”

堂下司禮官即禀:“回皇上,甯武侯今日抱病了。”

“抱病?”姜湛看向蔡延冷笑,“蔡太師,春闱前還聽聞二府攜眷出獵,怎生這案子一出,甯武侯就陡然抱病了?”

蔡延看了一眼自己身旁的空座,又看了眼殿中甯武侯的空位,灰眉深鎖,片刻後才開口道:“老臣聽聞,侯爺初聞此事,心火大動,氣急而倒,如今——”

“他初聞此事?”姜湛抓起案上輯錄,揚袖就向蔡延扔去,“蔡太師好好看看!這賬中送進唐府的銀錢他可沒晚花半分!這筆筆開銷,場場鋪張,倒是比朕的内外務府都要大方了!”

折子滾落蔡延腳邊,蔡延一眼不敢多看,即刻起身巍巍跪地,引得滿殿官員也跟着跪了:“皇上息怒!”

“息怒?!息了怒就能叫千萬百姓起死複生麼?”姜湛站起身來高聲下令道,“禁軍聽旨,唐氏一門瞞上欺下,虧空官造,貪墨無度,魚肉百姓,其罪十惡不赦、可株數族!今凡涉案人等,一概不赦,即刻捉拿投獄,逐級判處!他們既敢藐視王法,朕今日就要親眼看他們伏罪,誰人敢勸,便視與唐氏同謀!”

“臣等接旨!”禁軍統領即刻領命出殿,速速而去。

這一刻,殿中文武百官各自相顧,人人目有自危之色,哪怕平日與唐家再是交好的,此時頭頂滔天聖怒,也絕不敢說一個字為唐家求情。

六部之中,方明珏與闫玉亮對視一眼,擡手扯了把裴鈞的後背,十分低聲道:“大仙兒,皇上今兒瞧着不大對,你提那事兒……可小心着些。”

此事不用他說,裴鈞也早有察覺。姜湛少年登基,至今已在位九年,可九年之中,姜湛守位保權舉步維艱,絕少有如此強硬獨裁的時候,萬事不是先抛問重臣意見,就是先征詢裴鈞計策,真要說這般果決就定了一門上下百人生死的,今朝還尚算頭一回。

在場不僅裴鈞,一衆朝臣亦都發覺:從這次朝會的一起始,群臣就全全被禦座之上的少帝主導操控着,甚至無暇朋黨相争,無暇各自為政,光是應對發問與聆聽政事,就已經足夠費神了——

這也是先帝亡故、少帝繼位後,朝野上下多年不曾有過的氣象。

裴鈞擡眉靜靜掃視了堂上一眼,見姜湛的盛怒正逐漸平息,待深吸一氣坐回龍椅後,緊捏禦案至發白的手指也終于松開。

此時,姜湛的目光緩緩投向内閣末座,似有所指般問出一句:“衆卿還有何事要奏?”

他目之所及處,是張嶺抱笏起身了:“臣有事奏。”

裴鈞頓時心下了然。餘光裡,他見姜越也鎖眉搖頭,可見是與他一樣明白了姜湛那忽如其來的雷霆手段是經誰谏言才生。

對此,二人神色凜然,滿心凝重,卻隻能暫按疑窦,且聽張嶺禀道:

“回禀皇上,自鹽案理就至今,公文律令已下放京郊各級,叫各村縣鎮試行保甲。此政上行下效,頗示初捷,各層得令,已向南北漸傳,估算一月之内,便可叫天下各州皆立此制,以為新政之基。”

聽到此處,裴鈞适時向身旁闫玉亮遞去一眼,闫玉亮即刻出列道:“啟禀皇上,臣有一問:如今張大人之保甲既成,那督管竈戶兵民的緝鹽司,又何時當立呢?若不立此司,下有兵民竈戶據田控鹽,或有村縣割地自肥的,朝廷又該如何應對?”

這問一出,禦座上姜湛的眉頭又是一蹙。他雙目看過殿中靜立的裴鈞,再度投向内閣:“緝鹽司一事放在内閣已有時日,諸位閣部的票拟可出了?”

緝鹽司之事經由裴鈞提出,往内閣一放,自然石沉大海。

蔡延的打算,本是将此事拖到朝臣都淡忘時,再私下予以通行,漸将掌理權握回自己手中,可卻未防此時衆人問起,便不得不暫行緩兵之計了:“回皇上話,應是近日就能拟出。”

“近日是何日?”姜湛剛被唐氏巨貪觸動了帝權,心尚未穩,眼下竟再聞鹽民屯兵無人監管,立時便不願任其拖延,“不如衆卿今日就在這大殿上票拟罷。如此,百官好徑直票議,朕也好即刻裁決,以免此事拖延日久,再生變故。”

說着,他竟命宮差搬來幾張條桌放在内閣座前,并取來紙筆一一遞到在場八位閣部手中,供其書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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