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朝的鐘一敲響,姜湛便召閣臣晚些在衡元閣議事,雖已暫免了薛張之務,此時卻仍舊讓胡黎把這二人叫上。
“大仙兒,我看他們是商量着磨刀,要一起來宰你了。”
方明珏拾起袖子,一邊擦着脖上的汗,一邊跟在裴鈞身後走出清和殿的大門。
待走到殿外旭日下,他才在足盛的日光中吐出口濁氣,拍了拍自己的前胸,心有餘悸道:“我可得回去換身衣裳……再這麼下去,沒等他們來宰,我倒先被你吓死。”
裴鈞與他一起走下了石階,心裡裝着姜越快出征的事,憂慮兵馬和糧草,聽言也沒擡頭,怠然扯了扯唇角:“哪兒至于。”
“還不至于?”闫玉亮和蔣老站在殿前石階下,也正散着一身被吓出的冷汗,這時刑部侍郎孫世海撿了裴鈞落在殿上的笏闆,後于他們走出來,擡手遞給裴鈞。
裴鈞還在看票,擺擺手沒理。闫玉亮見此,将那笏闆接過來,劈手就在裴鈞屁股上抽了一下,抽得裴鈞回神跳起來,捂着腚躲在方明珏身後瞪他:“師兄,你怎麼打人!”
要不是還在宮裡,闫玉亮恨不得再抽他一下,咬着牙根低聲斥道:“你她娘的免死令都帶在身上,是早猜到皇上要砍你,就不知道同我們先講一句?如今還被罰了廷杖,等司禮監一蓋印簽批,皇城司就要來拿你了!你倒是說,這事兒要怎麼收場?!”
蔣老把他給拉住,輕咳一聲。
闫玉亮回過頭,見是張嶺為首的幾個老臣走下石階。
張嶺遇見他們,停下腳步,鐵青的面色更不見慈容。
他的目光看向方明珏身後的裴鈞,瞥到了裴鈞手中寫滿炭字的笏闆,古井般的眼瞳微微一顫。
裴鈞不耐煩地蹙了眉,正扭頭要走,薛太傅的聲音卻在他身後響起:
“請廢祖制、叫嚣朝堂,我還真當你裴黨是天不怕、地不怕,原來也怕這二十廷杖!”
裴鈞聞言眉梢一提,收起笏闆就回過了頭,陡然對上他的視線:“薛太傅一口是制,一口是黨,何曾有一言為民請命?二位的新政,讓蒼南道的地皮子都快爛穿了,如今李存志的忠魂未遠,告禦狀的血書尚在,您說出這等腌臜之詞,竟也不覺面赤?今日您隻是丢了官位,還是早早回府偷着樂罷,待晉王爺南下的兵馬報回來死傷之數,我勸您也别想着再來上朝了,莫若自挂在房梁上蹬了雙腿,尚能全個清流氣節,省的被老百姓的唾沫淹死,喪了您薛氏一門清流的臉面!”
“裴子羽!你休要張狂!”薛太傅在張嶺身邊怒視着他,氣急道,“你為了赢下一局票議,使出這等下三濫的招數,如今得罪了整個内閣,更是徹底惹怒了皇上,就算得逞,也終究隻是以卵擊石!待你去領了那二十廷杖,我倒要看看,你還能嚣惡到幾時!”
面對他的急斥,裴鈞倒是無比平靜,笑得雲淡風輕道:“大家同朝為官,薛太傅見我要領二十廷杖,竟如此自得,真是好生駭人。殊不知,覆巢之下,焉有完卵?你我都是士儒文臣,誰的命又硬得過誰去?我若是第一個去挨了闆子,那下一個去挨闆子的,又會是誰呢?這杖責之制,雖寫在律法,可打與不打,卻意在帝王。它能打死李存志,能打傷我,自然也就能打到您。等打到您的時候,它還隻是二十杖麼?我尚有禦賜的金令護身,不會即刻就死,但薛太傅您又有什麼呢?清流的美名,能救命麼?”
“你……!”
薛太傅羞辱至極,脹紅了老臉正待再辯,裴鈞卻已懶得再聽,轉身就朝宮門走去。
這時,張嶺的厲喝卻在他身後響起:“站住!”
裴鈞與他更沒有話講,腳步便根本不停。可還沒等走出幾步,張嶺斥問的聲音卻忽然靠近了:
“裴子羽,你今日究竟為何計票?”
裴鈞眉峰一顫,沒有回頭,腳下的步子卻猛地頓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