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白衣女子不知何時站了起來,足尖輕點地面,整個人騰空而起,似一片雪花般飄然躍上枝頭,摘下一串野果,又輕飄飄躍下,将果子放到她面前。
她腹中饑腸辘辘,嗅到了清新的果香,恨不得立時拿起來填飽肚子,可被這麼不動聲色瞧着,她心頭突突打鼓,一動也不敢動。
莫绛雪移開目光,在她身旁盤腿坐下,道:“吃吧。”
被人注視的壓迫感和緊張感撤去,她這才小聲道謝,拿起地上的野果狼吞虎咽起來,還沒忘記留一半給對方。
莫绛雪道:“你全吃了。”
她猶猶豫豫,又吃了一些,邊吃邊問:“菩薩姐姐,您真的不需要吃一點嗎?”
莫绛雪阖眸打坐,惜字如金:“我修道,不修佛。”
不是什麼菩薩。
佛道的區别,少女不甚明了,村裡好像有城隍廟,也有菩薩廟,都荒廢很久了。
躊躇了會兒,她改口稱:“仙人姐姐……”又小心翼翼打探:“您是哪裡的人啊?”
“東海蓬萊。”
“蓬萊……我好像聽姑姑說過,是……是傳說中的海上仙島。”
“嗯。”
提到了姑姑,她想起那些照料自己長大的村民都是鬼,人鬼殊途,不知道以後,還能不能再見上一面……想着想着,心中酸楚難耐,淚水又模糊了視線。
莫绛雪察覺,再度睜眼,寒聲問道:“哭什麼,你又餓了?”
她憋着淚道:“我沒餓,我不是餓哭的……您别嫌棄我話多,我還有一個問題。”
“問。”
“人有好人和壞人,鬼應該也有好鬼和壞鬼,溫家村那些鬼撫養我長大,都是好鬼,您可以不消滅她們嗎?”
書上說,神仙道士都是會捉鬼除妖的,她擔心眼前這位仙人,把溫家村的那些鬼都除了去。
莫绛雪冷冷淡淡回應道:“她們快要魂飛魄散了,等我靈力恢複些,會去超度她們,令她們重返輪回。你不可再哭。”
“好,我不哭了……”
她嗫嚅着擦幹了臉上的淚水,卻又嗅到了一抹淡淡的血腥味。
擡頭看去,見莫绛雪走到了溪邊,旁若無人般,脫下了半邊衣服,露出左肩,撩起溪水,洗去肩上敷的止血草藥。
肩上那片肌膚被月光一照之下,白得好似透明一般,清水淌過,猶如在濯洗一塊晶瑩冷玉。
可惜螢玉微瑕,一道迸裂的傷口附在上面,不斷滲出黑色的血液,顯得猙獰又可怕。
少女怔怔看着,恍惚間,想起村的大夫說過,傷處流黑血是中毒的迹象,要吸出毒來才能救人性命……
她猶猶豫豫站起身,走過去,吞吞吐吐道:“仙人姐姐,你治好了我的眼睛,又答應我去超度村民,我沒什麼可報答的,就幫你吸去傷口上的毒血好了……也不知道,這血會不會毒死人,我要是被毒死了,你記得把我埋回溫家村去……”
她心中一片凄然,臉上卻有慷慨赴死之色,說着就俯下身來,要替莫绛雪吮吸出毒血。
莫绛雪斜看她一眼,伸手,擋住那顆天真熱情想法又多的小腦袋,唇邊浮出了一絲笑:“倒也不必如此。”
笑意尤為克制,隻是唇角微微揚起,笑容稍縱即逝。
這傷是毒屍所抓,尋常藥物無法徹底治愈,因而會反複迸裂出血。
莫绛雪運起内功,逼出體内的毒血,等到血液轉紅,再施展療愈術。
猙獰的傷口一點點愈合,她又撩水洗了一遍,然後重新穿好衣服。
原來,神仙是這樣祛毒的……少女灰溜溜地坐回去了。
過了會兒,她問莫绛雪:“仙人姐姐,您知道溫家村的人都是怎麼死的嗎?”
她看到姑姑的胸口插了一把劍,是被人殺害的嗎?
莫绛雪搖頭道:“不清楚,我隻是受人所托,來取天璇劍。”
少女問:“村裡為什麼會有一把劍?山裡又為什麼有……有那麼多的屍體?”
莫绛雪道:“這把劍是仙門的鎮派寶物,七年前被封印在了溫家村;山裡的那些屍骸,是受祟氣侵擾的修士,七年前被一同封印在了山裡。”
少女聽得懵懵懂懂:“那……我以後還能回村裡嗎?”
莫绛雪淡聲道:“村莊的結界和封印已破,祟氣太重,你若繼續待在那裡,怕是命不久矣。”
那她以後要去哪兒呢?
茫然了會兒,她又小心翼翼問:“仙人姐姐,您可以收我為徒嗎?我也想學那些厲害的仙術。”
她的身體有忽冷忽熱的怪疾,學會了那些仙術,以後要是再犯病,她就不怕了。
而且,她沒了七歲以前的記憶,七歲以後,一直在溫家村待着。她不知道外面的世界是什麼模樣,有些害怕一個人流落在外。
雖說眼前這人總是一副冷若冰霜的模樣,但她心思細膩,隐約能察覺到,這人不但很厲害,心腸也不錯。
莫绛雪卻搖了搖頭,心平氣和道:“我不收徒。”
“為什麼?”
“喜歡清靜。”
“我……我不會吵鬧的,以後,還可以更安靜些……”
“不喜歡身邊有人。”
不喜歡身邊有人?那自己總不能變成非人吧……
少女想不出反駁這點的理由,垂下眼簾,掩去眸中的失落,将渴望被收留的心思一點一點收了回來:“好吧,沒關系的。”
她以為這人治好她的眼疾,将她從溫家村帶出來,與她談論了這許多,便會願意收留她。
這種事強求不來,她也不願低聲下氣求人,不收便不收吧……
她抱着膝蓋,坐在月光下發呆,沒一會兒,又想起了溫家村的那些“人”,視線變得模糊一片,她不敢出聲,瞧了莫绛雪一眼,擡手偷偷擦去眼中的淚水。
正暗自傷心,耳際忽然聽見幽幽琴聲。
轉頭望去,卻是莫绛雪低頭在撫琴。
皎皎月色下,那人清麗絕俗的面容更顯出塵,便好似這清冷如霜的月光一般;衣袂拂動,若雪似煙,纖長的十指撥弄琴弦,琴聲自指尖流淌而出。
琴音清幽,不再肅殺冰冷,而是叮咚叮咚,宛如清溪流淌,聽上去舒心悅耳,心頭傷心事,也好似被潺潺溪水撫平。
曲名《離憂》,彈之可令人忘懷傷心事;
琴名“九霄”,度化斬殺妖邪無數,頭一回用來哄小孩别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