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從閉上眸子,放任自己的身體不住下墜,再下墜,直至意識徹底沉溺在一處不見天日的地方。
不知過了多久,他的周圍漸漸有了人聲,而腳底也踏在了實處。
前方傳來一聲十分可憐又可愛的“嘤嘤嘤”的叫聲。
景從心裡莫名覺得熟悉,邊撥開身前的枝葉,邊緩步上前。
原是一隻全身雪白,隻額間印着一枚火紅印記的狐狸在哀鳴。
它時不時用吻部湊近左掌處血淋淋的傷口,一雙狐狸眼十分清澈,卻又好似有淚花在其中。
景從蓦然心軟,蹲下身正欲伸手,卻被一旁突然伸出的手穿透而過。
瞧着自己一瞬間虛化的手,景從蓦然一驚,擡頭看向來人。
因為是蹲着,他此刻的視角和狐狸一緻。
而他擡眸間精緻眉眼和怔愣之下的神情,竟和那隻狐狸十分相像。
“明引仙尊……”
隻見來人微微垂眸,不顧狐狸的龇牙,小心伸手查看狐狸的傷口,稍微沖淡了身上冷淡且不近人情的氣息。
那人的身後正是驕陽當空,好似乘着萬丈光輝而來。
然而仔細瞧那人的眼底,卻還是無波無瀾,好似萬事萬物皆不入眼。
小狐狸隻有懵懵懂懂的神智,被治好之後牙也不龇了,不住用吻部去蹭那人的手掌。
察覺到那人欲要拿開的手,它本能用方才被鮮血染紅的左掌小心扒拉着來人,一雙狐狸眼睜圓,哀求地看向他。
他眼裡沒有半分動容,卻到底沒有收回手去,隻順勢輕輕将手擱在小狐狸的額間,輕歎道:
“靈氣異常,命有仙緣。”
頓了頓,他不知看見了什麼,十分詫異地看着眼前懵懂的狐狸,難得小聲驚歎道:
“天定之緣,生生世世,卻是天生惡種……”
他難得沉默數秒,半晌才道:
“既是如此,那便随我回去吧。”
景從眼神複雜地瞧着一狐一人離去的背影。
和自己十分相像的狐狸,天生惡種……
莫非自己的前世和陸晖的前世,拿的也是誤會重重,相愛相殺的劇本?
眼前之景慢慢轉變,景從看着小狐狸漸漸在明引的教導下成長得越發出色。
然而小狐狸那雙懵懂至極的眼底,到底慢慢出現了愛慕之情。
而小狐狸眼前溫聲教導的明引,眼底卻還是如出一轍的淡漠。
景從看得分明,不由複雜地看着明引。
面對着如此炙熱的眼神,明引他真的一點都沒有察覺到嗎……
然而明引他神色如常,毫不越界,卻也什麼都沒做,沒有勸阻,沒有回應,什麼也沒有。
就好像,他對小狐狸的異常關注和關切教導,都是為了……
景從蹙眉半晌,忽然靈光一閃:為了監視一般……
想到這,景從瞧着眼前仍舊什麼也不知曉的小狐狸,心忽地揪起來。
*
素來隻有一狐一人的清冷宮殿有人不期而至。
景從看了一眼便知道,來人是岑明。
岑明也瞧見了狐狸眼中不大,卻燃燒不熄的熾熱火苗。
一瞬間的神色恍惚和好似陷入回憶之中後,他轉而神色溫柔,笑着對小狐狸道:
“我說明引這裡怎麼多出個人來,原是當初那隻小狐狸啊。明引他教的倒是極好。”
感歎完,來人給出極其貴重的見面禮,眼底滿是莫名的縱容,哄小孩一般:
“小狐狸,我同明引有事要說,你先去一旁玩,好不好?”
把小狐狸打發走,來人的笑意卻是消失無蹤,不知想到了什麼,神色凝重道:
“明引,先前我提議由我來教導,你沒同意。如今看來,倒是不如我來。”
瞧着明引仍舊垂眸好似毫不在意時,岑明歎道:
“我尋月老掐算過,你們之間,乃是天定之緣不錯,卻也和孽緣無異,陰差陽錯,屢次錯過,終是兩敗俱傷。”
然而明引擡眸,語出驚人道:
“待他成年,結契,護持一生便是。”
此話一出,岑明怔愣,景從詫異擡眸。
怪不得明引也不勸阻,原是打算順應天定之緣。
在明引看來,既是打算在一起,那便也不會有因愛而不得所生出的種種波折了。
無論是什麼,他都會和他一起承擔。
這真是……
景從不住驚詫,心裡的反應卻很是直白,跳個不停。
岑明半是好笑,半是感歎地替景從說出未盡之意:
“該說不愧是你嗎……這真是十分直截了當的方法。”
“隻是明引啊,你不通情愛,并不知曉,對于所愛之人,所求的,并不是在一起這麼簡單。”
明引微微蹙眉看向岑明,并不知曉此話的深意。
岑明看着他的反應,頗覺有趣,過來人一般,哈哈大笑道:
“等你識情愛後,便知曉了。再無所求的人,也會變得貪婪。”
沉吟半晌,岑明卻也知曉,除了被動等待命運的安排,他們這些仙人也無其他更好的法子了,于是總結道:
“罷了,既然你已有想法,那便去做吧。左右我們都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