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元問向江稷,“他們怎的在此?”
江稷道:“我跟着那人一路到後院,便見嚴元向正被他們綁在後頭。将他救出來後問了緣由才知,他是來救妹妹的。回來路上又遇見那丫頭正欲尋死,我索性便将兩個人都帶過來了。”
嚴紹被嚴元向扶在懷裡,少年不算高挑的身子隻堪堪扶着嚴紹的半個上身,剩下的半截身軀無力地癱倒在地上。
嚴紹嘴角的血迹已被擦的幹淨,看上去依舊體面幹淨。
但那些已經沾到衣衫上的,卻是無論如何都擦不掉了。
在父子二人的另一側,嚴元雁面頰上俱是冷汗,跪坐在一旁。南枝在一旁小心抹淚,替她輕揉小腹。
見喬元同江稷朝着他們走來,嚴元向的胸脯劇烈起伏着,面頰泛紅,眼神裡透露着極大的敵意,“别過來!你們兩個殺人兇手。”
少年的威懾,實在太微不足道了。
喬元無視他的警告,一步步走了過來,直至站到了嚴紹面前。
江稷就在喬元身前,嚴元向有心想要阻攔,淚水卻是不争氣地流了下來。
嚴紹擡手拍了拍嚴元向的手臂,“無妨,扶我起來些。”
直起上半身,嚴紹瞧着精神了些,他從下往上仰視着喬元,“仙師真是好手段,嚴某自愧不如。”
喬元面容平靜,“嚴員外過譽了。如今陰神教已被毀,想來沒過幾日,員外也得去着後塘縣衙了。”
嚴紹輕笑道:“我嚴紹為人方正,上對得起湧泉村百姓,下對得起嚴家老小,何罪之有要去縣衙?”
“是嗎?”喬元語氣平淡,“勾結方士将陰神教引入此地的是你,如今想要将女兒獻祭謀得利益的也是你,這便是你說的何罪之有?”
嚴元向同嚴元雁二人聞言,眼裡俱是不可置信。
“仙師,你說什麼?”嚴元雁的身子往旁邊一歪,若是不有南枝在一旁撐着,險些立不住。“什麼叫将我獻祭謀得利益?”
嚴元向扶着嚴紹的雙臂緊了緊,大聲斥責道:“你在胡說八道些什麼!我爹怎會是這樣的人?”
喬元道:“嚴員外,事到如今,你還不肯說實話嗎?”
嚴紹絲毫沒有被戳中秘密的驚慌,他溫聲道:“莫不是當初的賞錢還沒給夠,仙師為了讓我嚴紹顔面掃地,當真是什麼話都說得出口。”
喬元不被他所惑,從身上的布袋裡掏出了幾條地蠶,丢到了嚴紹身上。那本是她想在嚴元雁割腕時,丢出來迷惑視線的。
“這幾條地蠶,是從後塘鎮舊址上帶回來的。地蠶會在每年的三四月份到地上活動,五月初便開始找地方化蛹。你同陰神教一齊選了地蠶,不就是為了獻祭雁姐兒之後,到了五月地蠶消失的無影無蹤,以這樣大的神迹,來證明神王的偉大。”
“為了将這出戲演的更真實些,你四處延請能治蟲害的人來此地,就是為了讓大家将神王的名号打出去。隻可惜,你請到了我。”
喬元的話語略有停頓,頂尖昆蟲學家的底氣在這一刻展現的淋漓盡緻。
“在這整個景朝,便沒有我不認識、治不好的蟲害。”
喬元這話引得江稷側目,但江稷非但不覺得她狂妄,甚至隐隐覺得這景朝,怕是真的隻有她才能做到。
嚴紹再不複方才的冷靜,他的鬓角隐隐有了濕意。
喬元接着道:“但這不是我懷疑你的最終理由,嚴員外,你知道你是哪處漏了馬腳嗎?”
喬元也沒打算他會作答,雙眸靜靜看着他,徐徐将答案說了出來。
“是你将雁姐兒喚回來。”
“父母愛子,決計不會将兒女置入險境。你在我們面前裝了多少日的慈父,但從你将雁姐兒喚回來那刻起,你前面做的這一切,都将煙消雲散。”
嚴紹垂首,自喉頭深處發出一陣張狂的笑意,直到笑得眼睫都沾了淚水,他這才慢慢收斂了下來,“對,沒錯,這一切都是我做的。”
撕下僞善的面具,嚴紹的臉皮下藏着的是鋪天的惡意。
他看向嚴元雁,眼珠上下翻動,像是在打量什麼值錢的貨物。“雁姐兒就算長成,幾年後不過也就是嫁個稍微富庶些的鄉紳。日複一日,過着商戶女的生活。若她今日能死在此處,那便能替整個嚴家後世掙上一個好前程。”
嚴元雁面色白了又白,她捂緊胸口,哀戚道:“爹!你到底在說些什麼?”
嚴元向下意識松開扶着嚴紹的手,眼眸裡的的震驚溢于言表,“爹,她可是三妹妹啊!她是我們的家人!”
嚴紹嗤笑一聲,“家人?什麼家人?你祖父可曾當過我是他的家人?生于我們商賈之家,以利為上,家人算什麼東西。”
說完,他像是想到了什麼,同樣皺眉看向嚴元向,“向哥兒,你當真是太懦弱了,連你大哥的一半都不如。我還當你是真病了,未曾想你是借着裝病的由頭想來救你三妹妹。你這點自以為是的善心,能救得了誰。”
嚴元向往後一步一步退去,直至退無可退,磕到台階跌倒在地。他無法接受一向疼愛他們的爹變成這副模樣,邊說邊搖頭道:“你不是我爹,我爹不是這樣子的。”
相比嚴元向的逃避,嚴元雁顯然接受的更快,她唇齒顫抖着出聲:“所以這一切,并非我們家真的受到神罰,從始至終,都是爹你一手策劃的?”
終于不用帶着面具裝成一個慈父,嚴紹的心情明顯快活了不少,他道:“這是自然。”
他的雙唇一碰一張,朝嚴元雁笑的坦然,“雁姐兒,你怎的不早些去死呢?”
“你今日若早些死了,也便沒有這麼多事了。”
聽到預料中的回答,嚴元雁輕阖雙眸,淚水頹然滑落面頰。
剖白的真相,想要置自己于死地的父親,嚴元雁甚至覺得,即便她現在還活着,同死了又有何分别。
她重新看向嚴紹,迫切的想要知道一個答案。“為什麼?到底是什麼東西值得你連親生女兒都不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