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德清被屬吏架過來的時候,人已經癱着不敢動了。
周進在他身旁轉悠幾圈,瞧他那沒出息的樣子,終究還是恨鐵不成鋼地坐了回去。
“魚膠裡頭的水,是你是指使你兒子摻的?”
傅德清身子猛地一顫,搖搖頭,旋即又點頭。
“說話。”周進不耐煩地‘啧’了一聲。
傅德清露出個扭曲的哭臉,“……是。”
周進将臉朝他湊近些,高位者的氣勢顯露出來,“蚜害治不好,于你到底有何好處?”
今日受到的打擊太多,傅德清腦中已然亂成一團漿糊,如何能分說的清楚。
周進一看他那唯諾的樣子就來氣,沖一旁道:“喬伯石,你來說清楚。”
喬伯石雖身材高大,但此刻的他比起傅德清來,也好不到哪處去。
他深吸一口氣,用舌尖抑住上下打顫的牙齒,這才道:“前段時日我發現家中銀錢失竊,盤問下才得知是兒子良繼所為……”
喬伯石說的有些磕磕絆絆,但内容同丁彥說的大差不差。
喬良繼被傅鵬池激将到賭坊,同他們賭骰子玩牌九。
初時,喬良繼日日還能赢上不少。但後來賭注越來越大,不過幾日,他便将從家裡偷的錢輸了個精光。
故而當傅鵬池提出要看魚膠的時候,他甚至沒有半分猶豫便答應了。
熬好的魚膠該是粘稠又剔透的,但後來這段時日,萬寶村的魚膠明顯稀拉不少。
石灣村來送黃闆的人日日同魚膠打交道,怎會沒有察覺。
傅德清平日言行遭人忌恨,刷魚膠的幾人也是看破不說破。就這樣,用着摻了水的魚膠刷了小半月。
待喬伯石發現時,此事已然秘密進行了很久。
說完這這一切,喬伯石便跪在一旁沒發出丁點聲響。
任誰聽來,他同喬良繼二人,都是實打實的受害者。
喬元在一旁無意識地摩挲指尖,如果她沒見到那日喬伯石同傅德清出入酒樓,她定會信了這套說辭。
她同傅家的梁子已經解不開了,傅鵬池要往魚膠裡加水,無非是想讓她治不好蚜害下不來台。
那喬良繼呢?為何知情不報?
甚至……還有喬伯石,又為何默許這件事。
若非她今天故意将這件事引出來,喬伯石會選擇處理好一切,讓蚜害逐漸減輕;還是同他兒子一樣置若罔聞,任由傅德清在她毫無準備的時候咬她一口。
指尖有片刻停頓。
是後者!
喬元定下心神,開口道:“那日你去同傅裡正出入酒樓,為的是商讨如何将這禍事甩到我頭上罷?”
喬伯石身子一僵,她怎會知曉他同傅德清去了酒樓!
見他如此反應,喬元的眸色漸漸冷了下來,語氣淡然得可怕:“你們是不是覺得,魚膠上摻的這點水,被日頭曬幹了,我不論如何都發現不了?”
“隻要我找不出原因,除不掉萬寶村的蚜害,你們二人隻肖裝做不知,最終在知縣面前被處置的便是我?”
場面一時落針可聞。
一旁的周進眼眸動了動,粗短的手上拈了碟鹹鹽炒豆。
半晌過後,喬伯石沉默點頭。
候在一旁從頭到尾沒說過話的裡正,終于忍不住,雙手攥緊拐杖,直接甩到了喬伯石背上。
“喬伯石!”
喬伯石咬牙受了裡正一擊,半隻手掌撐住往前傾倒的身體,索性将話都說了出來,“你制出黃闆,在村中的地位蒸蒸日上,連裡正也視你如同親孫女,對我卻大不如前。你如此輕巧便奪走了我的名望地位,那我苦熬的這十幾年算什麼?”
裡正不可置信地後退一步,他一向覺得伯石沉穩老實,卻不知在他這副皮囊下,還埋藏着這樣的心思。
喬元利落打斷他的話,“不過是你癡心妄念,與我又有何幹!”
她站至喬伯石面前,迫使他同她對視,問出最後一個問題,“我引傅德清說出退回三成田稅時,你為何要突然出聲應下罪責。”
他們明明可以咬死她,為什麼最後又松口了。
喬伯石轉頭看一旁的戰戰兢兢的傅德清,嘴中苦澀,“他騙了我。”
傅德清分明同他說好,隻要二人齊心,将這禍事推到喬元頭上。周進一怒之下,喬元必定落不到什麼好下場。
可誰知到了關鍵時候,他卻變了卦,不僅想踩死喬元,還想将三成田稅的錢要回來。
三成田稅,得整個石灣村人不眠不休種多少麥子才能賺得回來。
他終究還是不忍心。
如今落得這樣的下場,的确怪不了别人。
喬元撣了撣觸碰到喬伯石的袖口,退居一旁朝周進躬身行禮道:“大人,我的話俱已問完,請大人定奪。”
周進拍拍手,倒是許久沒見過這樣的好戲了,他朝喬元道:“喬姑娘,如今瞧着你才是這苦主。”
喬元面色不變,“萬寶村百姓無故受害至今,他們才是這件事的苦主。”
能力出衆,心胸豁達,周進看喬元倒是愈發順眼了起來。
他掃了掃下頭幾人,各個眼瞳裡俱已沒了神彩。
若他隻是看戲人,這的确是一出好戲。
但如今他也身在局中,這些要擋他升官路的人,便留不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