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德清。”
被叫到名字的傅德清認命般閉上眼,等待周進宣判。
“你在村中私設賭坊,縱容幼子行不義之舉,罰沒你半數家産充公,剩下的盡數用來治理萬寶村蚜害。至于這萬寶村裡正的位置,自今日起你便退位讓賢。”
傅德清癱軟伏地跪拜,“謝大人。”
“喬伯石。”
“小人在。”
“你雖未行禍事,卻因妒忌他人功勞而起惡念,我念你家境貧寒且在石灣村多年辛勞,罰你入三月勞役。”
“謝……大人。”
周進在宣判的時候,喬元正擡頭望着廣袤的天穹。
整件事裡,人人都有着自己的心思,人人都是加害者。
不過巧的是,所有人最後的目标,都是她。
鬧劇結束,傅德清同喬伯石被屬吏帶回縣衙結認罪書。
連帶傅鵬池幾人,也一并被帶了過去。
周進審二人的時候并不避人,如今萬寶村人都聚在舊宅門口,面帶百态。想來沒過多久,消息便會傳遍整個金台縣。
喬伯石的事出的意外,他的話語字字刺心入肺,裡正站在一旁,像是瞬息蒼老了好幾歲。
若不是有拐杖支撐,他怕是下一瞬就要躺倒在地上。
喬元上前扶住裡正,瘦弱的老者眼角泛紅,他拉着喬元,臉上的皺紋像是要低垂到地上,“元姐兒,是我對不住你……”
喬元接住他枯槁的手,“此事同裡正無關,不過是他自己個走岔了路。你看,我如今不是沒事兒嗎?”
裡正還想再說什麼,喬元卻擺擺頭示意他别再說了。
世事易變,人心更是。縱然相處十年,二十年,也難以分辨清楚。
現下喬元手裡頭也有了閑錢,雇人将裡正扶上來時的牛車,叮囑車夫将人好好送回石灣村。她站在路口目送牛車消失在拐角,這才往反方向走去。
漫無目的地在路上走着,喬元第一次沒了回家的念頭。
她對于這個世界的歸屬感,來自于喬家,來自于石灣村,來自于相遇後的每一個人。
可如今……
她雖同喬伯石無甚交情,但終究有些心傷。
他既做了這樣事,若一條道走到黑,喬元可能并不會為此傷感。可他偏偏,在最後關頭又收攏了理智,為了石灣村的百姓,不惜暴露自己也要扛下罪責。
不知走出了多遠,身後突然響起一道低沉男聲。
“喬元?”
喬元回過頭,一襲黑衣的江稷正騎在馬上,目若朗星。他後頭跟着不少巡檢司的人,一群人風塵仆仆的,似是剛從遠處歸來。
“你這是……”喬元打起精神問道。
坐在馬上,江稷垂頭看她,少女眉眼低垂,眼裡沒有任何情緒,嘴角強撐起的笑意,隻會讓人覺得她在故意逞強。
江稷下意識皺眉看她,吩咐身後幾人先離開,他翻身下馬,走到她面前。“此處鮮少有人來,你怎會到這處?”
事情不算複雜,但喬元沒了解釋的力氣,她随意敷衍道:“同裡正辦完事,閑來無事出來走走。”
“是嗎?”江稷若有思索。
他将馬牽過來,“一齊走走?”
喬元點頭應下,二人就這樣一路往前走着。
安安靜靜走了一段,見喬元始終沒有開口的意思,江稷忽然道:“我收到溫從行的消息,後塘鎮的知縣,已經被革職查辦了。”
這事倒是意外。
喬元擡眸看他,眼裡多了幾分探究。
江稷偏頭看她,見她有了些許言談的欲望,同她将來龍去脈解釋了一通。
“所以你們那日同他說那許多,其實是在诓他讓他放松警惕?”喬元問道。
江稷将缰繩換了個方向牽住,“溫從行從小便在人精堆裡長大,這事兒他比我擅長。”
喬元想起路途中他們二人鬥嘴的樣子,嘴角有了些許笑意。
江稷偏頭瞧見,也不戳破,接着道:“新上任的那位知縣底細幹淨,是窮苦出生,靠着科舉一步步走上來的。有他在後塘鎮,嚴家的日子,想來會好過許多。”
提起嚴家,喬元眼前不禁浮現出嚴元雁的樣子,她歎道:“若真如此,便好了。”
初見江稷時,二人還鬧得很不愉快,未曾料到他們還有能這樣牽馬散步的時候。
喬元拍了拍自己的臉頰,努力讓自己打起精神些,看向身側的青年,“巡檢使,你可認識靠譜的牙人,手上有院落要賣的?”
江稷愣了一愣道,“你想買房?”
喬元如今手頭上存下的銀錢,有不少是江稷給的,想搬家這事兒她也不打算對他隐瞞。
“對,我想帶着我的家人,搬到金台縣來。”
江稷雖不知是什麼事情讓她動了這樣的念頭,但他還是一口應下,“這事兒我幫你留意着,若有合适的,我派人通知你。”
喬元對他笑得粲然,“多謝。”
對視之間,江稷飛快地移開目光,風裡傳來他有些上揚的尾音。
“客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