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儒生的話剛落下,問訊處這一片頃刻間便寂靜無聲,稍遠幾步的街口喧如鼎沸,同這處形成鮮明對比。
喬元收回手,挺直脊背拾級而下,一步一步走至他面前。
儒生見她與自己愈發靠近,頭顱高高擡起,用下巴點着喬元譏諷道:“怎的,我說的有何不對嗎? ”
喬元一直走到同他之間隻有一拳的距離才停下,仰頭目視他,輕笑道:“你的意思是,這天下女子生來便該是男人的附庸了?”
儒生輕蔑道:“不然呢?”
喬元笑着點了點頭,繞着他走了一圈又問,“照你這般說所,前朝的金夫人同本朝的謝韻,也該在閨閣相夫教子才對?”
提到兩朝都有名的才女,儒生明顯遲疑了一下,但他還是肯定道:“才華出衆又如何,女子最還是要入後宅,可見才與不才無甚分别。”
喬元眉鋒擰起,複而松開,她問道:“公子可過縣試了?”
沒想喬元忽的便問這個,儒生面上露出倨傲神色,點頭道:“這是自然。”
“姑娘有所不知,這位是我們金台縣有名的秀才張禀。那年縣試他可上得三甲呢!”有人給喬元專門解釋道。
聽人說起自己當年的成績,張禀昂首挺胸,像是一隻努力地給衆人展示自己冠羽的雄鳥。
“怪不得如此學識淵博。”喬元道。
“過譽過譽,不過勉強位列第二而已。說來還要多謝那年主考,慧眼識珠。”張禀朝日光盛處拱了拱手,得意之情溢于言表,看向喬元的眼神也愈發輕蔑。
姑娘家就是姑娘家,幾句話便能吓得她隻會依言附和,也不知道嚴老瞧上她什麼了。
“隻是……”喬元開口,卻又驟然停了下來。
“怎的?隻是什麼?姑娘莫不是吓到了?”張禀愈發狷狂起來。
“以張秀才的學識,應是朝廷肱骨才對,怎的到如今這個時節,連個舉人都還沒考上?敢問張秀才,你家是何種營生的?”
一說到自家現狀,張禀的面上忽的變了個顔色,“你問這些作甚,我家如何,同你有何關系。”
“怎會沒關系,自然是很有關系了。”喬元擡眼看向他。
圍觀的衆人瞧着二人的眉眼官司,一個是嚴老的新晉弟子,一個是省試屢次不種的窮酸秀才。讨好喬元還是張禀,在場衆人心中門清兒,
馬上便有人出言道:“姑娘有所不知,張秀才家中為了供他讀書,他那老祖母那麼大年紀了還上街賣豆腐。還有他娘,日日替人漿洗衣物,寒冬臘月那手還浸在河水裡。家中幾人賺來的三瓜兩棗,全給他了。”
“偏生……”說話那人頓了頓,似是在看張禀的臉色。
“偏生什麼?”喬元問道。
“偏生張秀才省試還屢次不中。”有人替他說道。
“你!你們!”張禀最想藏住的事兒被人沒幾句便透了個幹淨,他面色漲紅,很是難看。“你們為了讨好這樣虛有其名的丫頭,居然這般作踐于我!待我一舉高中,定叫你們所有人都好看!”
面前的張禀已然怒極,喬元面對張禀而立,溫聲道:“張秀才,我勸你一句,這省試你是考不上的。”
張禀方才還在妄言妄語,轉而便聽到喬元說自己要屢試不中,他氣得牙根癢癢,恨不得上去抽喬元一個耳光。
“你這般出身的女子,如何能知曉我心中鴻鹄之志,你膽敢再說,我他日為官,第一個便要治你的虛言之罪!”
“這話并非我說,而是你自己說的。”喬元輕巧接話道。
張禀氣結,“我何時說過這樣的話!”
“怎會沒說過呢?”,喬元張口幫他回憶,“張秀才方才不是說了,女子生來便應勤儉持家,相夫教子,這是自古以來命定的正理。這般守則,連金夫人同謝韻來都要遵守。照這個理來說,張秀才你家自你祖父母一輩便是賣豆腐的,販賣豆腐便是你的正理,故而你是絕對過不了省試的。”
“你……你這是歪理!”
“這怎麼會是歪理?”喬元目露疑惑,“依張秀才所言,千百年來是如此,那便是正理。父承祖業,子承父業,你合該就是賣豆腐的命。”
“男人是男人,女人是女人,這怎能相提并論!”張禀雙拳攥緊,一雙眼眸通紅。
“怎麼?”喬元嗤笑道,“男人同女人有何不同,都是一雙眼睛一張嘴巴,若非女人,這世上還能有這麼多的男人?”
張禀沒想到這姑娘看着和善,一抹面底下竟藏着這樣一幅面孔,他斥道:“你真是巧言令色不知所謂,自古女人就合該如此,男人本就和她們不同!”
“你為何要論古今?古來就有難道便都是對的?若無嚴老創新,現在的麥子一畝收成隻有六鬥,若沒有各色黃闆,金台縣除不了蚜害你現下還吃不上飯。你受祖母同母親撫育,吃了女人這樣多的好處,今日卻端起飯碗來罵娘,說女子不該上學?”
喬元的個子比張禀矮上一個頭,瞧着本應勢弱,卻不知為何,頃刻之間,她的氣勢已然壓過了張禀一頭。
“我今日且告訴你了,古來沒有的,今日便要有。古來不許女子入學,我喬元今日便要創這條先河,我倒要看看,誰人敢再在此處說一個不字!”喬元直言心中所想,說出的話擲地有聲,驚地半條中街上的人都側目相望。
待她這一席話說完,問訊處門口這一片霎時鴉雀無聲。
“啪啪啪”蓦的,在人群的偏僻角落,有人鼓起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