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簡單單的一句話,卻是周素等了半輩子的答案。
鹹濕的淚水眨眼間便從她眼眶裡掉了下來,周素偏頭掩面,哭聲幽咽。
喬滿山長長吐出一口濁氣,忍不住再三追問道:“先生,當真如此嗎?”
早些年若是有人這樣問,都等不到紀師開口,早就有人講他趕出去了。
今日看在江稷的面子上,紀師道:“我縱橫醫道五十載,從未出過差錯,你信我便是。”
其實并非是喬滿山不信他,實在是他打進來之後,一直在桌上吃吃喝喝,甚至連個名姓也不曾透露。雖說有江稷在一旁,但他心頭總歸還是有些沒底。
“也罷,也罷。”紀師知道喬滿山心裡在想什麼,他随手抓過喬滿山的手,給他号起脈來。
“脈象浮而細軟,輕取即得,重按不顯。可是白日時常覺得勞累,而長夜卻是輾轉難眠?”紀師道。
這事兒喬滿山從未對别人說起過,隻有枕邊人周素知道。他已然信了七八分。“先生竟連這也知曉?”
“這算什麼。”紀師擡手,做了個拿筆來的手勢。“陽氣不足,氣血虧虛而已,應是早年操勞太多積下的沉疴。無妨,我給你寫個方子,你照着調理便是了。”
喬元見狀,很有眼力見的從房内拿了麻紙和竹筆出來。
麻紙表面泛着黃,字寫上去會有輕微的暈色。竹筆的筆尖細軟,同樣也不是寫字的好材料。
看到這些東西被喬元拿出來的時候,江稷有片刻愣神,他從未想過,喬元日常用的竟是這樣的東西。
可喬元卻絲毫不覺得有什麼,将東西遞給紀師,她極為自然地站在一旁磨起墨來。
接過竹筆,紀師沾墨開始在麻紙上龍飛鳳舞。
半晌過後,他拿着麻紙對喬滿山道:“行了,拿去罷。不出七日,我保你日夜無虞。”
既然都開始看了,紀師索性把剩下的喬家人挨個看了過去。隻要把過脈,每個人有什麼問題他都能說得明明白白,連喬長平半夜愛打呼的事兒都給透了出來。
這下,喬家人對他是連一句質疑的話都沒了。
将最後一張方子遞給周素,紀師朝她語重心長道:“夫人,心結宜解不宜結,日子還長,你要多為自己想想。”
周素的眼眶雖然還有些紅腫,但還是順着他的話點點頭。如今壓在心頭最大的困擾終于得解,她臉上難得帶了如釋重負的笑意,起身道:“先生且在這兒稍候,我再去做幾個下酒菜來,您今日就在這兒好好樂上一場。”
紀師本就對晚上的菜肴極為滿意,一聽周素又去做菜,他連連道:“好好好,那我就在這兒等着。”
憑紀師的能力,喬天寶的事兒應該錯不了。喬滿山給自己面前的酒杯滿上,鄭重地對他行了一禮,“先生,這杯敬你。”
男人們在外頭觥籌交錯,喬元趁着無人注意,偷偷地溜到了廚房裡。
竈台下的柴火忽明忽暗,空氣中漂浮着木頭燃燒後的淡淡松香味。而周素就這樣坐在竈台前的矮凳上,雙手撐着額頭又哭又笑的。
“阿娘。”喬元慢慢走過去,攬着她的肩膀。
“元姐兒,你怎的來了?”周素忙擦了擦眼淚,沖她道。
多年執念,一朝化解,不論是誰都不知曉該如何應對。
喬元輕聲安慰道:“無事的阿娘,今日是個好日子,你若想哭便哭罷。”
周素聞言,扯起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元姐兒,阿娘真是沒用,多虧有你,多虧有你啊……”
婦人的眼淚灼熱滾燙,似是要把喬元的手燙出一個洞來。喬元緊緊地抱着周素,有一下沒一下地拍着她,“物極必反,否極泰來。阿娘别怕,往後可都是好日子了。”
喬家的這一場席面,一直持續到戌時初刻方歇。
喬永言已經困倦的不行,周素便先帶着他進屋洗漱去了。
飯桌上剩下的男人們的臉上都帶了明顯的醉意,特别是喬滿山,走起路來已然很是踉跄。
可紀師卻不打算放過他,還端着酒杯漲紅臉,誓要和他一決高下。
再喝下去,今日隻怕要沒完沒了,喬元将江稷扯到一旁,同他打着商量該如何将人先送回屋裡。
江稷今晚也被勸着喝了不少酒,但他的酒量似乎超出常人的好,喬元盯着他的臉看了半晌,也瞧不出半分醉意。
喬元同他道:“我大哥輕些,不若我們先扶了他進去?”
“無妨,你歇着罷。”江稷道,“你爹同大哥,都讓我來扶便是。”
說罷,他長腿一邁走到飯桌邊上,拉過喬滿山的一隻臂膀放在肩頭,沒幾下就将人帶着往主屋走。
喬滿山這樣分量的漢子,在江稷手裡輕得救像個玩偶似的。沒一會兒,他就将人安置好從主屋裡出來了。
剩下已經喝得爛醉的喬長平,江稷也是依樣畫葫蘆地給送了回去。
方才還滿滿當當的飯桌,霎時就空了。
“今日你也辛苦,回去早些休息罷。”将紀師的手臂扛在肩頭,江稷回身對喬元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