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上之後,江淩予再沒見過靖鶴,他也很久沒來過學校。
久到她以為葉漫都要去他家裡提人的時候,江淩予在葉漫的辦公桌前偶然看見了一則申請書。
是靖鶴的退學申請。
蓋了公章,被批下來了。
江淩予心口猛地一緊,碰到那張薄薄的A4紙時,她的指尖都在抖。
江淩予見過靖鶴平時做題時的字體,無論是普通的小測還是重要的期末考,他的字永遠是筆走龍蛇,怎麼随意怎麼來,每次看他的答題卡改錯題,她都要瞪大了眼才能從那些歪七扭八的字母堆裡,判斷出這裡用的到底是哪一個公式。
而這份申請書的字體,很不靖鶴。
裡面的每一個字均是隽秀工整,幹淨整潔,能看得出來字的主人在寫的時候,是抱着很認真的态度。
再往下看,注意到靖鶴署名右下方的日期,江淩予忽地鼻頭一酸。
是舅舅出事的第二天,是他在報完警之後的一小時裡,填寫的這份申請。
所以盡管不希望,這件事還是不可避免地嚴重影響到了他的生活。
當天晚上,江淩予有嘗試給靖鶴發過消息,但是編輯欄的消息總也發不出去。
她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是去勸他嗎?可靖鶴不是一個輕易聽勸的人,更何況他已經下定決心。
是去支持他嗎?可江淩予并不認為他做的是個正确決定,他很聰明,也有能力,他未來的路可以走得很寬,不應該折在這裡。
思來想去,江淩予最終關閉了手機。
其實可以當面說的。
靖鶴是在隔天來取的退學申請,江淩予沒猜錯,也不枉她一上午跑了那麼多趟辦公室,沒錯過。
“幾天不見,你胡子長長了好多。”她随意地跟他搭話。
“我這麼邋遢呢,”靖鶴自嘲地笑了笑,一摸下把果然摸到了一小簇冒出的胡茬,“你觀察的挺仔細。”
“一般吧,對了,舅舅情況怎麼樣了?”江淩予是在看到靖鶴身上那股頹廢勁和黑眼圈消下去之後,問的這句話。
“醫生說比剛住院那會兒好。”靖鶴語氣慵懶,随意地翻看着手裡那份申請書,沒避諱她。
“那就好,這樣你也可以……”
早點回學校了。
話沒過完,頭頂迅速聚攏起一團黑色,視野變暗。
天空漸漸陰下去了,黑壓壓的烏雲密布,似乎有下小雨的征兆。
突然乍起的狂風将紙張翻卷得簌簌作響,江淩予側額,将視線撂過去,靖鶴則将那兩張紙一折,塞進了口袋。
“我退學了。”他說。
江淩予點點頭,說她知道,問他打算什麼時候回學校。
“不打算回。”
“……什麼意思?”
“字面意思。”
靖鶴揣着兜,流風卷起他的發梢,也将他的影子吹亂。
“我不打算上學了,”靖鶴突然轉頭看了她一眼,笑意明媚,“你說的對,人生挺變幻莫測的,不能總指望它跟自己理想的一樣,所以我得好好利用有限的時間,陪陪我舅。”
“那你還……”頓了一下,江淩予問,“你打算陪多久?”
“能陪多久陪多久。”靖鶴語氣笃定。
“他的情況我比醫生了解,打我記事起他的身體就沒好過,”靖鶴說,“隻是他太會隐藏不願意讓我知道,但裝久了人會很累,所以這次他裝不下去了。”
“我不知道他這次是否能挺過來,也不确定他醒過來之後情況會不會變得更糟,”靖鶴視線往下,瞧了眼腕間的佛珠,“所以我想在結果出來之前,再做點什麼。”
“不是說親人的祈禱能與患者在夢中溝通嗎,我得試着叫醒他。”
話說到這份上,已經沒有任何勸說的必要了。
江淩予擡頭望向天空,烏雲漸漸散去了,“舅舅要是聽到你這番話,肯定很感動。”
“他應該不會想到我能這麼一本正經地說出這種話,”靖鶴笑了笑,“估計會被吓死。”
兩人走到校門口,靖鶴抖了下手裡的假條,保安走過來瞧了瞧然後把伸縮門打開了。
“我不在可沒法監督你學習了,你别偷懶。”靖鶴倚在寫着十一中字樣的那塊牌匾上,對江淩予說這句話時頗有一副老太太訓話時的腔調。
引得江淩予嗤笑出聲,反駁,“你本來也沒監督過我,頂多在我做錯題時嘲笑兩句。”
“沒辦法,真忍不住,一般人做不成你這樣。”他也笑。
“你什麼意思啊。”江淩予不笑了,惱了。
“錯了,反正也最後一次說你了,别生氣。”
靖鶴撂下這句話,背過身跟江淩予揮了揮手,随着漸行漸遠的雲層,消失在她眼前。
雲層之上,灰暗徹底告别。
陽光透進來了。
*
時間從不會因為某個人的突然掉隊而停滞不前,日子仍在有條不紊地運行。
新學期的内容和難度明顯比上學期又拔高了一個等級,學生們又被困在了另一個漩渦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