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沿着長滿濕滑苔藓的石梯往下走。
沈介秋走在最前頭,他手上的火把光亮忽明忽滅。
他忽然擡袖掩鼻,皺眉道:“有瘴氣!”
可是,已經來不及了。
沈介秋先倒了下去,他身後的衆人一個接一個倒下。
他們陷入了一場夢魇。
五百年前的一場夢魇。
*
靜檀睜開眼睛的時候,以為自己穿越到了五百年後的大魏。
她這次在一具女嬰的身體裡蘇醒,被乳母文娘抱在懷中。
文娘以為她這小人兒聽不懂,與打傘的宮娥秀珠嚼舌根子。
“小公主一出世,皇後娘娘就薨了,陛下一向寵愛梁貴妃,愛屋及烏,連那梁貴妃的小侄女在宮裡的吃穿用度都比小公主好上幾倍不止。”文娘一臉苦大仇深,“我這些時日吃的飯菜沒有油水,因此出的奶水也不好,小公主本就身子骨弱,看着小公主的精神一日不如一日,我心裡難受,又實在沒有辦法。”
秀珠看向東宮的方位,“太子殿下明日就班師回朝了,等太子殿下歸來,小公主肯定能過上好日子的。”
二人正說話間,春禧宮裡伺候梁貴妃的小侄女的乳母桂蘭抱着襁褓與文娘她們打了個照面。
桂蘭看了一眼秀珠手裡的青綢黑裡子的油紙傘,囑咐身後為自己打傘的宮娥栗姬。
“去,把傘換過來,省得咱們小姐沾到雨珠兒。”
桂蘭擡袖為懷中襁褓遮雨,栗姬搶步上前要奪秀珠手裡的油紙傘。
秀珠不肯給,囔道:“你們的傘破了,便來搶我們的傘,小公主萬一被雨淋壞了,誰來擔待?”
“栗姬,與她廢什麼話,還不快把傘換過來,要淋濕咱們小姐的臉蛋了。”桂蘭不耐煩。
栗姬蠻橫地搶走秀珠手裡的油紙傘,将她自己手裡那把破損了的油紙傘扔在地上,站回了桂蘭身後。
秀珠拾起破傘,忙用還算齊整的半邊傘面遮在文娘頭頂上,憤憤道:“若是皇後娘娘還在,她們這起子小人敢如此猖狂?”
桂蘭抱着襁褓與文娘擦肩而過,故意用手臂猛地撞了一下文娘,害得文娘險些摔了自己懷中的襁褓,幸虧秀珠眼疾手快扶了文娘一把,文娘才不至于跌坐到地上。
“陛下可有意冊貴妃娘娘為皇後,到時候小公主可連坤甯宮都住不下去。宮裡出生的前幾位公主一般落地三日便得陛下賜封号與名字,小公主都滿月了,陛下可是一次都沒有去坤甯宮瞧過小公主。這沒娘的孩子真真可憐,到底是沒福分的,我家小姐雖父母雙雙亡故,但好歹有貴妃娘娘的疼愛,自是比小公主金貴多了。”桂蘭此言不差,梁貴妃連失三女、難再生養,故接了母家的小侄女進宮當親女教養,特為小侄女取名阿寶,看得比自己的眼珠子還重,桂蘭因此也比那些皇子皇女的乳母更多些體面。
文娘咽不下今日這口氣也得咽,不與桂蘭過分理論,帶着秀珠去太醫院給小公主請平安脈。
靜檀在文娘懷裡又見識了一番人情冷暖,太醫院裡明明有那麼多空閑在座上的太醫,卻沒有一個理會文娘的請求,他們全紋絲不動在座上,當作沒看見文娘、繡珠二人。
文娘抱着靜檀去到一須發花白的老太醫座前,哀求道:“陳太醫,小公主今早有點咳嗽,您老就幫忙瞧一瞧,奴婢必記着您老的好。”
姓陳的老太醫面露難色,小聲道:“貴妃娘娘發了話,誰也不許給小公主請平安脈,當初皇後娘娘生小公主的時日不太好。”
文娘得了陳老太醫的暗示,明白梁貴妃不待見小公主的原因。
梁貴妃前兩個女兒早早夭折,第三個女兒好不容易養到一歲,可惜在小公主出生那日出水痘死了。
梁貴妃應是有了心病,認為小公主克死了她的女兒。
文娘見外面的雨停了,也不想在太醫院裡多耽擱了,喊秀珠随自己回坤甯宮。
陳老太醫于心不忍,偷偷告訴文娘:“你煮點甘蔗水喝下,小公主喝了你的奶水,能緩解她的咳嗽症狀。”
“您老會有好報的。”文娘感激地望向陳老太醫。
陳老太醫歎息道:“皇後娘娘那麼好的一個人,都未得好報,老朽怎敢奢望好報呢。”
*
靜檀當了一日的嬰孩,無聊得要死,整日吃了睡,睡了吃。
文娘的奶水很腥,常常吃得靜檀吐奶。
而今應該是初冬時節,按理殿中應該生炭爐火盆的,但搖籃裡蓋了厚厚棉被的靜檀聽文娘與秀珠閑聊,知曉坤甯宮的份例炭火被克扣了。
這些苦對靜檀來說都不算什麼。
直到靜檀知曉自己來到了五百年前的大魏末朝,她心裡頭咯噔了一下,該不會自己是那位命比黃連還苦的元嘉公主吧。
老天爺,你可别開這種玩笑。
靜檀眠了一眠,想一覺醒來,回去五百年後。
可睜眼時,卻瞧見一個眉心一點紅的如玉少年正抱着她細看。
少年長相冷豔,與姬喬的模樣一般無二。
莫不是姓姬的貴公子都長這樣?
“皺皺巴巴的醜孩兒,哥哥最歡喜你。”少年在靜檀額上印下一吻。
靜檀癟嘴大哭,她不想哭的,但這副身子的喜怒哀樂由不得她做主,她仿佛是寄居在内的旁觀者。
少年失了閑雅的風度,慌裡慌張起來,喚“文娘”,喚“秀珠”,不忘抱着懷中的襁褓搖啊搖、晃啊晃,慌張得滿頭大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