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睡了十幾日,小葉棠玉醒來的第一眼,見到的人是容與。
他一身白衣,正守在她的床榻前。似乎很累,臉上倦容掩蓋不住,睡得也不安穩,鴉睫微微顫動,眼珠時不時轉動一下。
小葉棠玉移開落在他身上目光,眼神直愣愣地看着床頂。
有種活過來的感覺。
還是讓她賭對了。
師長在她的體内下了禁制,将她壓制成煉體期,幾乎與凡人無異。她嘗試了很多次,都無法破開體内的禁制。
所以隻有賭一把了。
說是賭,其實小葉棠玉還是多少有六七分把握的。
師長這人,雖然時常看着不太靠譜,做事情也大大咧咧,但是在大事上向來是粗中有細。她獨自下山曆練,除了為她準備好符咒外,小葉棠玉不信師長不會再為她留條後路,若真到了她性命垂危之際,難道師長就真的不提前想好,怎麼保住她的性命。
她的性命,對于師長,對于仙山來說,都很重要,小葉棠玉的把握來自于她自己。
就憑她是十四歲的金丹,師長和仙山都絕不會舍得讓她在人間曆練時出事。
所以,小葉棠玉前往道觀弟子所在之地,救場時,就已經做好了瀕死的準備。
那些厲鬼見到她,都恨她恨得咬牙切齒,若不是她的符咒,這道觀早就被他們蠶食得一幹二淨了。
因而手下皆使出了十成十的手段,一開始她還能借助身法閃避,可長時間下來,始終比不上那些厲鬼的速度,很快便落了下風。
鬼氣入體,陰涼入骨,沒有足夠的靈力消解,小葉棠玉的三魂六魄皆開始不安穩起來,筋脈體膚也受了傷。
可是還不夠,這些都不是緻命傷,小葉棠玉内視自己的金丹,灰撲撲的毫無反應,心下一橫,也不再用符咒護着自己,幹脆放開手腳,仍由那些厲鬼一擁而上。
痛,像是被活生生的淩遲一般,直到就快喪失意識,小葉棠玉才察覺自己的金丹之上,燃氣一股火焰,順着她的靈脈,溢出體外。
是師長的靈火。
小葉棠玉咧嘴笑出聲,師長果然還是很舍不得她的,這樣的靈火,即使是元嬰來了,沾染上也要受重傷。
想到師長知道自己落到需要逼出靈火的下場,一定會忍不住跳腳的樣子,小葉棠玉眼裡劃過一絲笑意,将師長從前交給她驅火的符咒,給了觀主之後,才放心地暈了過去。
靈火一出,她體内的金丹暫時擺脫壓制,短暫地運行了幾息,傾瀉出來的靈力,足夠她來恢複身體,約莫十多天,就能大好。
“你醒了?”
小葉棠玉正看着床頂發呆,容與嘶啞的聲音就傳入小葉棠玉的耳朵。
小葉棠玉一愣,看向容與:“你的聲音....”
驟然被問及,容與臉上閃過一絲不自在,簡單答道:“道觀被你體内的火燒了大半,濃煙蔓延到你院兒裡,我躲避不及,傷到了。”
小葉棠玉一時啞然,張了張嘴問了句:“找大夫看過了嗎?能好嗎?”
容與點點頭:“放心。”
沉默在兩人之間蔓延。
“怎麼睡在這兒?” 半晌,小葉棠玉撓了撓頭,“你本來身體就不怎麼好,在這兒容易着涼。”
“有些擔心你。” 容與垂下眼睫,“你很久都沒回來。”
容與的聲音嘶啞,但不難聽出他語氣裡還未散去的驚惶。
“不好意思啊。” 第一次聽到有人說擔心自己,小葉棠玉還覺得頗為新奇,愣愣地從嘴裡蹦出五個字。
自她入仙山,打磨筋骨、引氣入體、破入金丹境,也不是沒有遇見過兇險之事,卻少聽到有人說擔心她。大家理所應當地信任着她,每一次化險為夷都是理所應當,也沒什麼錯,她确實有這樣的本事。
無論看着多麼兇險,隻要她決心去做,她心裡至少也有五六分把握。
師長将她的個性摸得透透的,知道她不是個魯莽的主,因而也甚少為她擔心。
現下乍一聽容與擔心自己,回過神來的小葉棠玉覺得有些好笑,并不是嘲笑容與對她的一無所知,而是覺得這種擔心,有些像孩童在囑咐一個身高體壯的大人,走路的時候别摔倒。
覺得容與有些....可愛。
“咳咳,别擔心,我不會有事的,我與你說過,我不會為了救人搭上我的性命。”小葉棠玉又重複了一次自己說過的話,“所以,别擔心。”
容與垂眸不語。
騙子,他在心裡想。
她這樣豁出性命救人,沒命是遲早的事情。
在這人世間,她難道能救下所有的人嗎?
此前是他想錯了,阿玉不是那些有心無力,一心一意想救人于水火的老好人。她更為緻命,她有一定能力,因而自命不凡,覺得自己可以在保全自己的同時,保全他人。
真是愚蠢。
在小葉棠玉看不見的地方,容與攥緊了自己的手,這樣的人既然答應了要将他帶往仙山,就不會食言。
但離他們約定離開道觀前往仙山的日子,還有好幾月,這期間,難免不會有新的事情發生。
他要盡量讓小葉棠玉泛濫的憐憫之心,聚集在他一人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