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朝朝就微微傾過身,朝他這裡靠了過來。
兩人的距離在一瞬間拉得極近,卻又克制了分寸,保留了一點距離。
她身上的氣味也在這瞬圍攏過來,像是花木間朝露蒸發後的氣味,幹淨柔和。
江獨指尖一抖,本能展現出性格裡的攻擊性:“叫你過來你就過來?行,這麼聽話,那一會兒取你血你也别躲。”
他話這麼說,持刀的手卻暫時沒動,似乎在等她反應。
不過裴朝朝剛才就被刀刃劃破指尖了。
她手指這會兒還捏着刀尖,距離一拉近,手掌心也順勢被刀鋒劃破一刀血口。
傷口不太深,但已經開始往外汩汩湧血。
血珠子滴滴答答往下落,浸潤衣衫一角。
她松了松手,不輕不重笑了聲:“嗯?這不是已經在取血了嗎。”
仿佛取點血,抑或當個藥人,于她來說真的是很微不足道的小事。
聽這語氣,甚至像是取不取血的不重要,能幫到他,她就很開心了。
江獨:“……”
江獨覺得這和他想象中的有些不一樣。
他見過很多人,在這樣的情境下,或是哆哆嗦嗦求饒,或是佯裝鎮定拖延時間。但眼前這人,他竟是完全搞不明白她究竟是個什麼想法。這太荒謬了,她總不能真的這麼樂于助人吧?她又不是菩薩!
心裡那種異樣感翻騰得更厲害了。
也就是這時候,裴朝朝擡起手來。
她一根指尖抵住他唇:“不過是一點血而已,你需要的話,我當然會給你。”
她說着,手指微微用力按了下他唇珠,于是血液就順勢落入他唇間。
一股清甜在唇齒間蔓延,不像腥澀的血,反倒像晨間朝露。
江獨呼吸一頓,大腦被這突如其來的一下攪得有點空白。
他身體下意識繃緊,一時甚至不知道該先注意唇間的觸感,還是嘴裡的甜味。
他垂下眼,再一次打量裴朝朝。
白色綢布搭在她鼻梁上,所以看不見她眼睛,卻依舊能從她臉上讀出人畜無害來。
他卻忍不住想,
或許她是在僞裝呢?
做出一幅出柔順聽話的樣子,甚至主動取血,隻為了降低他的戒心,等一個合适的時機逃走?
總不能是知道自己打不過他,于是直接乖乖就範了吧。
這時候,
天界衆人瞧着這幕,也忍不住出聲議論,聲音落進裴朝朝腦海裡:
【她幹什麼?這就乖乖就範了?這麼慫。】
【是想着聽話一點或許能少受點苦吧,乖乖喂血,喂完江獨就會放走她了。】
【可惜她不知道命簿早都寫好了,乖乖就範也沒用,不管怎麼樣都會被帶走當藥人的。】
裴朝朝沒理會腦中這些聲音。
她小幅度擡了擡頭,湊到江獨耳邊,補全剛才那句話:“就是不知道,我的血你能不能受得住?”
聲音很小。
神仙們看人曆劫,需要借助上古神器昆侖鏡。
然而昆侖鏡能捕捉到的畫面和聲音有限,裴朝朝故意和江獨說悄悄話,這樣的音量,昆侖鏡捕捉不到。
神仙們聽不見她說了什麼。
然而江獨聽得見。
江獨:?
他有種不太好的預感,本能要推開她。
然而剛要擡手,就感覺到一股子麻意順着血液淌過四肢百骸——
他動不了了。
裴朝朝聲線柔軟,繼續在他耳側小聲說:“你現在應該動不了了吧。”
她本體是朝露,隻是因為吸收了神力,才生了靈魂,結成人形;但她渾身血液依舊是仙露,确有入藥之用。
不過江獨不管修仙還是修魔,都還算是凡人。
她血中靈力對于凡人來說,還是過于過于磅礴了,哪怕隻喂了幾滴給江獨,但他身體為了運化這份靈力,也會自動化封住經脈,導緻他暫時動不了。
江獨:“……”
江獨壓着的那股煩躁感,這一下全都翻湧出來了。
他驟然意識到——
她這是早就算計好了的!
他冷冷盯住裴朝朝,卻看見她又沖他笑了。
江獨這會兒也要被她氣笑了,又有種果然如此的感覺。
他冷笑出聲:“怎麼,是要逃跑?”
他心說我是暫時動不了,不是一輩子動不了了。
好好好,好得很!
等他能動了,他就抓住她活撕……嗯?
他還沒想完,就感覺她捏住他手腕。
這時候,裴朝朝說:“我不跑。”
江獨:?
江獨垂眼看裴朝朝,似乎在等她繼續往下說。
然而裴朝朝話音卻頓了頓。
她把江獨的刀從他手裡抽出來,然後才微微一笑,繼續說:“我直接殺了你就好了。”
下一秒,動作利落,直接一擡手,把刀深深貫穿江獨心口!
與此同時,一大股鮮血迸濺出來!
昆侖鏡前的衆神面對突如其來的轉折,零碎的議論聲陡然停住。
緊接着,一陣死寂後,是鋪天蓋地的驚叫聲——
【等會,怎麼回事???裴朝朝剛做什麼了?!】
【她……她把江獨捅了個對穿??我看錯了嗎?】
【這不可能!那她還怎麼去歸元宗當藥人?】
江獨是魔族少主,同時也卧底在正派修仙宗門,歸元宗。
按照命簿裡寫的,江獨今夜之後把她帶走,是帶回正派宗門去繼續卧底。他謊稱她是他從魔修屠村時救出來的,之所以挑斷她手腳筋,割去她舌頭,就是預防她将他魔修的身份說出去。
而裴朝朝被帶去歸元宗後,體質的特殊之處會被宗中長老發現,于是她被秘密關進地牢,不見天日,每天被剜肉取血。
此時,
神仙們心說,這劇本他爹的怎麼一開局就走崩了?!
裴朝朝心想,誰要去當藥人啊?有病!
她覺得腦子裡這些聲音有點吵,想了想,決定暫時掐斷和靈息的鍊接。
掐斷鍊接,她就暫時聽不見神仙們的議論聲了,神仙們依舊能借昆侖鏡看她曆劫。不過那縷靈息依舊留在天界,之後等她再想知道天界狀況的時候,還能再和靈息鍊接上。
她心念一動,開始斷鍊接。
與此同時,
她腦中又飄來一句話——
【瓊光君為了把天鐵拿回來,也跟着她跳下去了,封了記憶和法力,投生成歸元宗大師兄了。她不去歸元宗,瓊光君怎麼辦?】
裴朝朝:?
瓊光君?
瓊光君是天界神君。
她跳輪回道前,被幾位神君魔君一起追殺,其中瓊光君追殺她,就是因為她搶走了天界至寶,天鐵。
她還想再聽,但是這時候,鍊接已經被掐斷了。
她試圖重新鍊接上靈息,但是這身體有心疾,一時半會,倒是沒餘力再鍊接上了。
裴朝朝按了按覆在眼睛上的白綢,沉吟片刻。
她本體是朝露,即使通身神力,但因為天生六根不全,隻能當個仙子。
神和仙,地位懸殊。
而恰恰因為她通身神力,所以她若要補全六根,就隻能用神的六根來補。
她現在隻缺情根,如果能弄來神的情根,她就能飛升成神了。
在天界的時候,她可沒辦法從神身上掠來情根。
但現在瓊光君成了凡人,記憶也被封印住了……
還有什麼比現在更容易拿到神君情根的時候嗎?
裴朝朝彎唇笑了笑,又是一臉人畜無害。
她覺得可以試試。
想到這。
她丢下刀,傾身往江獨那靠近了點。
江獨心口被捅了個對穿,倒在地上,血淌了一地,看起來死得不能再死了。
裴朝朝踩進血泊裡,也不嫌髒,手在他身上探了探,摸出個歸元宗的弟子腰牌來。
弟子腰牌可以感應同門位置,江獨這一趟出來,本就是和同門一起出來的,隻是中間抽空單獨出來屠了個村。
他那些同門就在隔壁鎮上,江獨和他們約好,辦完事就回鎮子裡找他們。
裴朝朝心說,到時候就拿着這弟子腰牌,說江獨為了保護她被魔修殺了,
再編個借口和他們隊伍一起走,去歸元宗謀個身份,雜役也行,弟子也行。
歸元宗,還是去一趟罷!
*
另一邊。
天界衆人的表情,可以稱得上是精彩紛呈了,一個個的大眼瞪小眼。
空氣裡的寂靜蔓延好一會,才突然有人出聲道——
“别急,我剛才查了命簿,江獨沒死!”
“啊?”
“江獨修煉的功法獨特,隻是一刀穿心,死不了。”
“裴朝朝拿了他的腰牌,好像要去找歸元宗的人。到時候江獨找到同門,看見裴朝朝也在,會不會當場活撕了她?”
“開始期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