氣氛在這一瞬發生了微妙的變化。
周圍陷入短暫的安靜,可同時,空氣裡卻像有根無形的弦繃緊起來。
屋子裡幾人的視線同時落在裴朝朝身上。
但裴朝朝對這些視線恍若未覺。
她盡職地扮演着一個瞎子,臉色蒼白,表情茫然,手也攥緊了瓊光君的衣袖。
瓊光君問:“怕什麼?”
他不習慣和旁人太親近,被措不及防抓住衣袖,原本想抽出來。
然而話音剛落,垂眼就瞧見她那副無措模樣。
瓊光君頓了下。
他心道,也是。
一個剛被屠了全村的盲女,現在又在陌生的環境裡,連神智都未必徹底清醒了。
她像驚弓之鳥,江獨突然踹門,她害怕也是正常。
被吓壞了,卻會往他身後藏。
會緊緊抓住他袖子。
他手指不自覺摩挲了下,按住了抽手的沖動。
任由她攥着袖子,他低聲說:“别怕。”
瓊光君淡薄冷銳,從沒說過哄人的話,即使現在安撫她,也隻是有些生硬地向她解釋:“剛才是我師弟。”
聲音也冷冷淡淡的。
裴朝朝聽見這話,情緒好像緩和了一點。
她松了松手,怯怯道:“對不起仙長,我、我聽那聲音有點陌生,所以一時有點害怕……”
話音未落。
門口的江獨直接聽笑了:“陌生?”
他把自己手指捏得嘎吱作響,像是氣得不輕,随後拔高聲音,幾乎是一字一頓道:“你再聽聽,陌生嗎?”
裴朝朝:“……”
裴朝朝微微擡頭。
她看着江獨,突然之間計上心頭。
于是她彎了彎唇,露出一點笑意來。
白綢覆着她眼睛,瞧不見她全臉,卻依然能看出這笑容柔軟純淨。
她看起來毫無惡意,甚至有點友善。
瓊光君将她護在身後,因為背對着她,所以看不見她的表情。
所以這笑就隻有江獨和門口另一個歸元宗弟子看見了。
那歸元宗弟子被她這笑容晃花了眼,暈乎乎地想——
她可真好看,
哪怕隻看她一眼,都能讓人生出無限保護欲來。
怪不得就連大師兄那樣冷淡的人,也會為她包紮,更是破天荒地出聲安撫她。
而那廂江獨看見這笑,滿腔怒火直沖肺腑,燒得他肝膽俱裂,心說——
擺出這個表情,她又想幹什麼?!
他臉色森然,忍無可忍,直接大步走上去,擡手就要拽裴朝朝。
與此同時,
瓊光君微微擡手,攔住江獨。
他微微側身,将裴朝朝擋得嚴實了些,冷淡問江獨:“做什麼?”
江獨勃然大怒:“不會吧季慎之,你不會信了她的鬼話吧?她害怕?她害怕個屁!”
季慎之是瓊光君的名字。
在天界時,衆神尊稱他為瓊光君。
就像裴朝朝一樣,在天界的時候,大部分神仙即使心裡再不喜歡她,當着她面卻還要尊稱她一聲“朝露仙子。”
如今下凡,
倒是無人管季慎之叫瓊光君了,但是也很少有人叫他名字,
外面的人要尊稱他一聲仙長,歸元宗的人得尊稱他一聲大師兄。
不過江獨性格暴烈,盛怒之下,别說是尊稱了,他能直接和瓊光君動手。
他這會兒倒是沒有動手的意思,就是看着裴朝朝那張臉,覺得心煩,恨不得直接揭穿她的真面目,說出她一刀把他捅了個對穿的事,
但話到嘴邊,又覺得丢臉。
他修為甚高,而她就是個瞎子,誰能信她捅他刀子啊?
更何況他和季慎之本來就不是一道的人,沒什麼說的必要。
頓了頓,他隻神色森然道:“别擋我,我——”
話音未落。
他突然感覺到自己袖口被人輕輕扯了一下。
話音猝然頓住。
他猛然擡眼,就看見裴朝朝從瓊光君身後探出頭來。
是她在扯她袖子。
哈。
江獨瞪着她,難以置信,心想:
她還敢扯他袖子!
她怎麼還敢扯他袖子?!
緊接着,就聽見她說:“不陌生。”
她歪了歪頭,聲線柔軟,語帶驚喜:“我想起來了,你是昨晚那人。”
然而這對于江獨來說,就是火上澆油了。
他反手抓住她手腕,直接把人從瓊光君身後給拽出來,怒極反笑,一個字一個字往外蹦:“行,你記得就好。”
“你跟我出來!”他作勢把她往外拉。
然而剛一動,
另一邊,瓊光君就拉住裴朝朝另一邊衣袖,把人拽回來:“江獨,松手!”
裴朝朝兩隻胳膊被分别拽着。
一邊瓊光君拉着她,不讓她被拉走。
另一邊江獨根本沒有撒手的意思,
他還扯着她,但卻突然感覺到她手動了下。
江獨以為她要掙紮,心說死到臨頭知道怕了?
他捏緊他手腕,剛要開口嘲諷她兩句,好讓她知道捅他刀子是個多麼錯誤的決定,然而下一秒,卻感覺到她手腕用巧勁翻轉過來。
緊接着,她反扣住他的手。
極具強.迫性的姿勢在一瞬之間扭轉,變成牽手似的姿勢,有種說不出的親昵感。
而她衣袖有點長,垂落下來,将他們手上動作掩住。
于是這略顯親昵的舉動又變得很隐秘。
分明他們就在瓊光君身側,分明瓊光君就拉着她另一隻手腕。
挨得這樣近,可是瓊光君卻看不見衣袖交疊下他們的姿勢。
江獨腳步一下就頓住了。
滿腔的怒火在這一瞬好像被按下了休止鍵。
不是不怒了,隻是腦子突然空白,連生氣都短暫地忘了。
他有點僵硬地扭動脖子,回頭看裴朝朝,張了張嘴想要說話。
然而裴朝朝卻沒在看他。
裴朝朝這時候正和另一邊的瓊光君說話,她怯怯地笑:“沒事的仙長。”
她掩在袖子下的手也輕輕捏了捏瓊光君的指尖:“他是仙長的師弟,那一定也和仙長你一樣,都是好人,不會傷害我的。”
這動作很像是在安撫。
瓊光君頓了頓。
她剛才被吓成那樣,現在卻還記得要叫他放心嗎?
她的皮膚很光滑,體溫也溫溫熱熱,指尖輕輕捏過,有點綿軟的癢意。
對于瓊光君來說,這感覺有些陌生。
他想把手收回來,于是松了松手,然而她卻先一步把手抽走了。
他手裡就驟然一空。
那邊江獨聽見裴朝朝的話,一時間多看了她兩眼,不知道她究竟又要玩哪一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