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山帝君給她塑人身,親手養育她,對她分外縱容,也因此,裴朝朝在天界時身份十分尊貴。
幽山帝君極為溫和,與薄夜很像,全天界的神仙都對他多有敬重,
但隻有裴朝朝知道,打碎他性格裡的溫和後,會露出近乎瘋魔的晦暗底色。
不過……
幽山帝君已隕落有數百年之久。
裴朝朝思緒難得飄了一下。
這時候,
薄夜已經起身,見裴朝朝還揣着草藥蹲在那裡。
他朝她伸出手,身上淡淡的香氣随着動作時隐時現,聞起來幹淨柔和,容易讓人聯想起厚厚的積雪:“我拉你起來?”
裴朝朝沒有動。
因為薄夜俯身拉她,所以兩人距離很近,他有一縷頭發垂落下來,發色無暇,如山巅皚皚積雪。
裴朝朝突然就想,
薄夜與幽山帝君的性格這樣相似,如果染上顔色,也會像幽山帝君那樣,由潔白轉向晦暗嗎?
她彎彎唇,沒有把手給薄夜,而是低着頭,刻意揭開他回避的事:“你身上的味道很熟悉,我想起來了,你是破廟裡——”
說到這,她又故意頓住。
知道他不提這事是怕她尴尬,于是她就裝得像是想起了什麼事情,面色變得有點尴尬。
薄夜聽她主動提起這事,有點詫異。
他垂眼看她,見她耳朵尖有點微微發紅,似乎在尴尬,于是心裡又了然了。
有點好笑,又有點無奈,他避開那個話題,溫和地說:“你鼻子很靈。”
原本要拉她起來,但她一直沒有把手給他,所以薄夜那隻手還停在她面前。
他下意識想要按一下她那個梨渦,動作像是哄小孩時會做的,不過指尖落在她頰邊一指處時,卻又很有分寸地頓住了。
與此同時,
裴朝朝又道:“那……你沒覺得被我冒犯了嗎?”
薄夜一時沒反應過來:“嗯?”
裴朝朝也沒給他太多反應的時間。
她微微擡頭,繼續提那天的事:“那天我按了你嘴唇。”
這話出人意料,薄夜沒想到她還會繼續提這事,
他頓了下,還沒想好如何作答,就又感覺到一點溫熱蹭過指尖——
他的手還沒來得及收回去,因為她擡頭的動作,她唇瓣正好擦過他指尖。
像是無意間蹭到的,是蜻蜓點水的一下,輕淺到完全可以忽略,
然而配上她說的話,卻讓人無法抑制地回憶起那天破廟裡,她也是這樣用指按在在他唇上。
她指尖和唇瓣的溫度似乎在這一刻重合,一起抖落在他指尖。
明明隻是溫熱,卻錯覺像被燙了一下。
薄夜手一滞,垂目看裴朝朝。
裴朝朝卻像什麼都沒察覺到。
她吸了吸鼻子,鼻尖有點微紅,像是要哭了,卻面對着他,似乎在等他回答這個問題。
這多少有點咄咄逼人了,
然而這咄咄逼人被她純善的表情裝點成無措,叫人隻能隐約察覺出點不對勁來,
但看着她人畜無害的臉,又無法說出異樣在哪。
薄夜下意識蜷了下手指,心裡那點異樣幾不可查。
見她表情忐忑,
片刻後,他歎了口氣,态度平和溫柔,手掌轉了方向,輕輕摸了下她的頭發:“不會。”
他已經好幾百歲了,連自己都忘了年齡,
在他眼裡,她隻是個盲眼小姑娘,玩鬧也好,冒犯也好,他有着無限的包容。
裴朝朝卻繼續咄咄逼人,語氣很不安:“我還對你說一見鐘情。”
薄夜微微怔松,想起那天她說話的情形,
她說那話時确實面對着他,隻不過那話該是說給季慎之或者江獨的。
心裡生出一點難以形容的異樣情緒,不過他很快壓下去了,
語氣像在哄一個膽小的孩子,溫和地問:“那句話,是說給我的嗎?”
裴朝朝喜歡操控别人的情緒,但喜歡徐徐圖之,不喜歡一下子把人的情緒攪得大起大落。
她把薄夜一系列微妙的情緒變化收入眼底,覺得差不多了,于是微微一笑,剛要答一句“不是”。
然而還沒等張嘴,就突然感覺到腰牌發燙,緊接着聽見一陣腳步聲。
轉過頭,
就看見瓊光君和江獨的身影由遠及近。
看來這兩個人打完了。
那一邊。
江獨看見裴朝朝的影子,咬牙切齒大聲道:“沒點修為就敢亂跑,哪天死外面你活該!”
他說到這,腳步微頓:“你身邊有人?”
藥山裡草木繁盛。
他這角度,影影綽綽能看見裴朝朝身邊有道影子。
江獨隻是頓了一瞬,然後就加快腳步奔過去。
裴朝朝見狀,倒是毫無心理負擔,也不怕江獨他們過來看見薄夜。
她轉頭又要繼續和薄夜說話,然而卻發現薄夜不見了,就像根本不曾出現在這裡過。
鼻端還若有若無能聞到薄夜身上淡淡的香味,像大雪彌漫,
然而她擡手探了下四周,卻什麼也沒有摸到。
走了嗎?
她心裡想着,又想把手再伸遠一點,然而這時,江獨撥開草木跑到她身邊。
看她一隻手探出來摸索,擡了擡下巴問:“人呢?”
裴朝朝:“嗯?”
瓊光君淡聲解釋:“剛才好像看見你身邊有人。”
裴朝朝要往遠伸的手頓了下。
而此時無人知道,
薄夜正站在裴朝朝手前一兩寸處。
他向來思慮周全,見有人來找她,原本打算離開,但見到來的是江獨和季慎之,就又想起她剛才還沒給出的答案,
鬼使神差地,他沒有離開,而是用了隐身術,
眼下無人能看見他,但若裴朝朝再把手往前探一點,也依舊可以觸碰到他。
然而裴朝朝卻沒再把手往遠探。
她就此收回手,慢聲回答道:“沒有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