莉娜跑走了，她像是個受傷的動物一樣，蜷縮在自己的房子裡，一連許多天都沒有再出現過。

盯着莉娜家被塗成嫩黃色的門，艾斯沉默糾結了好一會，才最終将它推開。

那個老舊的木門發出一連串的吱呀聲，剛推開門，一股揮之不去的面包香氣就撲面而來，艾斯眯了眯眼睛，在昏暗的房間找尋了一圈，最終在衣櫃裡發現了細微的動靜。

他用力的拉開櫃門，一絲陽光穿過了大門，又投進了這個黑暗的角落裡。

艾斯居高臨下地看着莉娜，看着她亂蓬蓬的黑發，以及遍布傷痕的手臂，幾秒的醞釀之後才冒出了第一個嗓音，“喂。”

“出去。”有些低啞的嗓音在手臂下冒出，那是艾斯自從認識她以後，第一次聽見這麼不客氣的語調。

“憑什麼，你不也是老擅自闖進我們家嗎？”艾斯嗤了一聲，毫不猶豫地盤腿坐下，一隻手撐在臉上，就這麼打量着她的狼狽，“你打算就這麼呆在櫃子裡？”

莉娜猛地擡起頭，屋裡響起了一陣混亂的聲響，艾斯因為頭撞到地闆而抽了一口氣，但他的眼睛沒有避開，而是盯着眼前這個不修邊幅的人，拉平了嘴角。

“如果你不是羅迪！”那雙常年揉搓面團而并不算細膩的手掐住了艾斯的肩膀，并且随着語言的起伏，力道越來越強，“那你到底為什麼要管我！我和你一絲一毫的關系都沒有！”

“那你為什麼要死纏爛打地插手我的事。”艾斯一把抓住肩膀上的手腕，“你隻是因為把我認成你弟弟了嗎？那薩博呢？路飛呢？你為什麼要管他們的事情？！”

——因為她在乎。

莉娜沒有說話，她的手逐漸變得無力，艾斯看見她的頭一點點低下來，像是在祈禱一般，輕輕地靠上了他的肩膀。

“你可以是羅迪嗎？”輕到如同夢呓的聲音在艾斯的腦子裡回蕩，他甚至都不需要時間去思考，身體的本能在反應後的瞬間就吐出了否定的回答。

“不，我隻是艾斯。”

那似乎是莉娜的最後一次嘗試，她揪住艾斯的上衣，小聲地哭泣着，像是個被審判的犯人。

“羅迪死了，”滾熱的淚水絡繹不絕，“我父母留給我的面包店也沒有了。到底有什麼意義，我根本沒有第二次機會。”

什麼第二次機會，艾斯不想和她讨論什麼不現實的東西，他一把用力将莉娜推開。此刻毫無防備的莉娜被輕輕松松地推到邊上，她用悲傷的眼神看了艾斯一眼，随後看向了床邊擺着的一面穿衣鏡。

裡面照着她和艾斯的身影，黑色的頭發，相似的小雀斑，略微不同的眼睛。

也許是這麼多年，在莉娜的回憶中，她已經模糊了羅迪的長相。她躲避着曾經的回憶苟活到現在，記憶早就落灰掉色，讓她以為這會是救贖。

“都死了……”

“别說胡話了！”艾斯猛地一揮手，雙手握拳，一聲暴喝讓莉娜終于有點回過神來。

“我是不會死的！我一定會達成我的目标，活到最後一個！”

莉娜的胸腔劇烈地起伏了幾下，艾斯的眼神并不像是要完成任務的堅定，他盯着莉娜的眼神帶着點兇狠的笃定，讓人不會因為面前是個孩子而看輕他。莉娜恍惚了兩秒，神情又不受控得模糊渙散了起來。

“羅迪……”

“給我看清楚！”

眼前的昏暗突然消散，長時間沒有接觸陽光，莉娜下意識閉上眼睛，反複嘗試适應了一會之後，她試探性地将眼睛睜開一條縫，透過那點視線，能勉強辨認出一個背光的身影。

那個身影從書桌上跳下來，逆着光走到莉娜面前，抱住了莉娜的腦袋。

被擋住直射光，莉娜的視線終于完全變得清晰，她微微仰起頭，看着艾斯神色不清的臉，嘴巴被捧起聲音模糊，“艾斯？你要幹什——”

“碰！”一聲肉與肉的碰撞，靈魂的震顫在這個屋子裡回蕩，下一秒莉娜就喉嚨顫抖着捂住額頭蜷縮在地，整個人因為疼痛微微顫抖。

站着的艾斯擡手抹了一下額頭上流下的血珠，冷哼一聲，“這次你應該清醒過來了。”

“……我本來就很清醒。”莉娜的聲音模模糊糊的，别說清醒了，剛剛的一瞬間，她感覺自己好像見到了彼岸的父母……

“既然能動了就站起來，跟我去一個地方。”艾斯說完就朝外走去，莉娜伸手從醫療箱裡拿出兩個膠布，給自己先貼上一個，随後追着艾斯的腳步也沖出了家門。

——————

“你要帶我去哪裡啊艾斯。”莉娜念叨着，他們走在熟悉又陌生的林中小徑上，周圍的樹木逐漸變得稀少，而莉娜的神色越來越慌張。她對這裡很熟悉，有個詞即将脫口而出，她卻膽怯地咽着口水，隻緊跟在艾斯的身後。

艾斯一路上都隻是繃着臉沉默地帶路。他們穿過了樹林，避開還在廢品終點站巡邏的少量士兵，走向了另一側更陡峭的森林。

“我不想走了艾斯……”莉娜越走越覺得自己的心髒在狂跳，一種名叫慚愧的心情侵吞了她的整個心髒，她無數遍地告訴自己，就現在，隻要回過頭去大步跑開，她就不用面對這一切了。

她可以做一個怯懦的逃兵。

然而像是早就看穿了她的這些想法，爬山的途中，走在前面的艾斯突然伸出手拽住了她的手心，那雙孩子的眼睛卻透露着嚴厲，不容拒絕地敦促她向前走。

她見過艾斯的頑強和固執，無論這段意外關系是多麼浮于表面，她都不想讓自己在對方的眼裡是一個看不起的角色。

于是莉娜無視了心髒的警示，爬上了那座山的最高點。

這裡的風景并不比另一側的科爾波山差，整個山頂是個平地，沒有任何的樹木在這裡生長，陽光可以清晰地照亮整片綠地。

一塊手工雕琢的墓碑正樹立在那裡。

艾弗裡·羅迪

逝于1505

像是有什麼東西在莉娜的心裡塵埃落定，她的嘴角輕輕地抽動了幾下，終于擠出了一個笑容。

“羅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