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雍容提起陳萍萍的時候總有那麼幾分緊張與猶豫,對于陳萍萍似乎有些近鄉情怯的意思,她要是知道陳萍萍對她如此誇獎,不知道該有多高興。
“她在鑒查院待了十一年,這十一年,沒有一天曾經懈怠,六處的氛圍一向靜寂,她也不怎麼會表達。她吃了很多苦,想必也沒有和你說過。”
“是。”範閑想到她不知所措的表情和未曾言明的過往就有些心疼。
“她雖是女子,但根骨極佳,自小學習,隻用十年便成了慶國九品高手,名揚天下,隻是也為此要犧牲她自己的人生。”
範閑忍不住道:“這不公平——我早就想說了,憑什麼讓雍容犧牲自己?就因為男女之别?”
“慶國習武風氣強盛,習武的大多是男子,若是九品高手是個女子,說出去難免為人所笑,北齊朝政有太後垂簾聽政,如今在北方屹立不倒,我國不一樣輕視嗎?慶國決不允許我國出現這樣的事情。”陳萍萍似乎猜測到範閑接下來會說什麼,接着說道:“若非皇室貴族,何來特權?”
強權之下,何來公道?陳雍容在這京都之中自始至終也不過是個普通人。
範閑沒有說話,他心裡依舊有着對偌大京都的不屑,不過這并不會礙到别人的事,所以無人在意。
陳萍萍笑而不語,過了許久,他開口道:“就停在這裡吧。”
輪椅停在了一個角落,地上長着幾蓬紫色的野花,隻是葉子有些枯黃。
“我們每日都來給它澆水,她細心看顧,可惜還是枯了。”
“這花……?”
“是你母親種的。”陳萍萍說起那個女子,表情帶着柔和的笑意,與提起陳雍容的時候又不大相同,他短暫沉溺于片刻的過往回憶,很快便回過神,問道:“五竹回京了?”
範閑想起陳雍容叮囑過的話,道:“沒有。”
陳萍萍也不追問,隻是道:“林珙是你殺的?”
“當然不是。”範閑撇撇嘴,道:“若是滕梓荊真的出了什麼事,我肯定讓這個林珙血債血償,但既然林珙沒事,我教訓他一頓就算了,為什麼要殺他?”
範閑恨不得抛出一個否認三連的表情包,可惜眼前這位鑒查院院長隻是一副老神在在的樣子,似乎已經笃定了什麼,他隻能在心裡默默歎了一口氣。
範閑出了鑒查院的門便看到王啟年在門口蹲着,想到這人先前将自己的行蹤告訴了陳萍萍,忍不住笑罵了起來,王啟年立刻求饒,還不忘拍了幾個馬屁,又說要請範閑吃飯,算是賠禮。
兩個人坐在面攤子上沒多久,侯公公忽然找上了門,原來是慶帝傳他入宮,之前陳萍萍和他提起林珙的事情,範閑心中已經有了準備。
果不其然,宮内慶帝、太子、二皇子俱在,原來太子在慶帝跟前說是二皇子身邊的劍客謝必安殺的林珙,而二皇子表示範閑可以作證謝必安沒有殺人,因為當天範閑見過謝必安。
林若甫自然也被請到了宮内對峙,他這樣的老滑頭,自然是不會主動招惹太子與二皇子,尤其是在範閑那裡得到答案之後,他心中更加懷疑慶帝,因此将責任推到了鑒查院頭上。
一旁的太子卻是忽然發難,道:“這全國上下,除了謝必安,還有一人可以快劍殺林珙。”
範閑不有微微一愣,很快就意識到他口中的那個人是誰。
“陳海慶。”
範閑立刻出言辯駁道:“林珙死的那日,她被鑒查院捉拿下獄,怎麼去殺林珙?”
“她與二哥一向交好,入得又是鑒查院的地牢,誰知道其中是不是另有玄機!”
範閑與太子針鋒相對:“你血口噴人!”
太子之所以揪着這件事,就是為了不讓林珙一事草草結案,而範閑嘛,也隻是為了維護某人。
李承澤垂着頭,笑而不語。
一直坐山觀虎鬥的慶帝沉聲道:“别吵了!将他們父子兩個都召進宮。”
陳雍容推着陳萍萍入宮時,所有人早就等候多時。
陳萍萍身體不便,隻是口頭見禮,陳雍容将陳萍萍安置好了,這才撩起衣袍道:“臣拜見陛下——”
跪在地上的李承澤瞥了她一眼,沒有說話。
慶帝倒是很親近她的樣子,擺擺手道:“行了,不必客氣。”
“謝陛下。”陳雍容起身,看見範閑向自己眨眼睛,微微挑眉示意他不要宮裡亂來,随後便垂下眼睑沉默不語。
慶帝早已将二人的小動作盡收眼底,卻也并不戳破。
“你已經知道為何召你入宮了吧?”
“知道。”
慶帝雙手負于身後,道:“太子對你的指證,你如何說啊?”
“太子殿下說得有理有據。”陳雍容也不推脫,坦然道:“其一,殺他那人與臣的劍招确有相似之處,但若論劍道之術,能出此招的并不拘泥于臣一人,亦有模仿臣的可能。其二,此人是個劍道高手,下手極快,非九品高手不能為。在慶國之中,如此身手的,确實不多,臣以往與二皇子相交甚笃,太子殿下懷疑我也是人之常情,臣深以為然。”
在場的人沒想到她會認下來,都有些訝然,默然不語。
慶帝似笑非笑地反問道:“你這麼說,難道是承認了?”
陳雍容依舊是低眉順眼的模樣,道:“陛下英明神武,自然不會冤枉臣。”
慶帝哼笑一聲,道:“你倒是很會說話,敢将事情甩回到朕的身上啊。”
陳雍容躬身。“臣自然是不敢的,但太子殿下和二皇子殿下若是為了此事生了嫌隙,傷得是慶國的顔面,臣于理也應當認下此等罪責。”
太子和二皇子聽聞這話,又都紛紛表态他們兄弟二人也不過是為了給林珙讨個公道雲雲,見慶帝一直不說話,又各自沉默下來。
衆人各懷心思,唯有範閑不由感慨起了自家雍容還真是了解太子和二皇子,一開口就拿住了他們兩個的軟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