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大夫姓孔,沈朗濰旋即命捕快将人帶了來:“孔大夫,公堂之上本官問你,林繡所言是否屬實?”
“回大人,林娘子所言句句屬實。劉寺時不時就來醫館抓些小兒用的安神藥,我也曾勸告,稚子年幼,不宜常飲此藥。可他卻不在乎,還道,所有後果皆由他一人承擔。因着謹慎,他每次抓完藥,我都會留下記錄以作證據。”孔大夫說着,就随身拿出一本卷冊遞上:“這裡記錄了劉寺每次來抓藥的時辰,還請大人過目。”
沈朗濰示意一眼崔行:“呈上來。”
崔行作揖,接過卷冊呈上。
就在沈朗濰翻閱卷冊記錄時,百姓們雖不敢大聲議論,但因劉寺行徑實在過分,他們都用着最小聲,與身旁人憤怒叱罵着。
顧顔混在人堆裡,這些話她是能聽清楚的。那日她去劉家問詢,還覺得對于劉寺的死,劉夫人的态度是否過于冷漠。而今,事實卻是……她無奈笑了一聲,還真是應了那句老話,未經他人苦,莫勸他人善。為一己尋歡,竟不顧親生兒的性命安危,劉寺,他簡直妄稱為人!
沈朗濰翻閱記錄,這裡确實記載,去年五月初十劉寺曾于醫館抓了一副安神藥。且在卷冊最下,還有劉寺親筆簽字為證。他接着又拿出府衙查案時的資料,當衆将劉寺改過口供的事實道出。
人證、物證俱在,劉寺于秦畫一案作了假供,已不容置疑。
待捕快将林繡、孔大夫帶下,公堂之上又隻剩馮尋一人。他雖不知沈朗濰意欲何為,但劉寺作假總歸不是他指使,他仍就咬死不松一句:“大人,這劉寺作假供詞與我又有何幹。”
面對他的質疑,沈朗濰卻不予理睬。
“将證人苗阿花帶上堂來。”
苗阿花便是顧顔在秦畫家外所遇的那位大嬸。
待證人立于堂前,沈朗濰開始發問:“苗阿花,你與秦畫是多年鄰裡,本官問你,秦淮與秦畫是何關系?”
苗阿花活了大半輩子,哪裡見過這等陣仗,心裡不免緊張起來。且沈朗濰渾身氣場強大,她隻縮着脖子站在那裡,連擡頭望一眼,都是不敢的。
“回大人,秦淮是秦畫娘家小妹。”
沈朗濰接着問:“據你所知,秦淮與秦畫關系又如何?”
苗阿花還是緊張,雙手不由死死拽着衣角:“她二人間的嫌隙頗深,關系十分不睦。”
沈朗濰:“你速與本官道明原由。”
苗阿花聞言,也不敢撒謊,緊着就将事實一五一十道出:“回大人,秦淮來隴南是為投奔秦畫,秦畫又是個心善的,就收留她在家住着。卻不想那秦淮是個忘恩的,她竟不顧廉恥勾引了自己的姐夫。秦畫曾撞破他二人行苟且之事,為此還與秦淮大吵一架。”
沈朗濰再問:“秦畫是與秦淮大吵一架?那魏向通呢?秦畫可與魏向通言辭激勵?”
苗阿花想了想:“當時我就在場,并未見秦畫辱罵魏向通。其實秦畫性子頗軟,就算與秦淮,那也是大聲哭訴幾聲作罷,她根本就不是能說狠話的人。”
沈朗濰點了點頭,以示認同。随着捕快将苗阿花帶下,隻看他目光回正:“據府衙所記供詞,秦淮曾作供,秦畫恨死者入骨,還揚言要與他同歸于盡。可在本官看來,明明是她秦淮恨秦畫入骨,心生怨恨之人所作的供詞,不可信!”
百姓再聽了苗阿花所說後,對沈朗濰的判決也紛紛點頭表示信服。顧顔混在裡,也未聽見有人竊竊私語,大家對此事的态度,倒是出奇一緻。
隻聽沈朗濰又道:“其實不論是劉寺,還是秦淮,他二人的供詞隻能作為佐證,真正使秦畫入罪的,還是證人廖盈的供詞。但因兩個月前廖盈不幸遇害,故而……”他停頓了一下,接着拍了一聲驚堂木:“來人,将廖盈之子許立青,帶上堂來。”
昨日自顧顔她們離開,許立青就一直處于精神緊繃的狀态下,為此他還失了眠,眼圈下那一片片烏青,是藏也藏不住。
“許立青,許大夫。”沈朗濰特意強調了他的大夫身份。
“在下不過學徒,并不曾與師傅出師,哪裡擔得起大人這一聲‘大夫’。”許立青的态度倒十分謙虛。
“采青堂乃隴南最好的醫館,能在裡做學徒已屬不易,許大夫又何須妄自菲薄。我聽說,采青堂慣有的習俗,會将醫治成功的病例整理成冊,不知這裡又有許大夫幾例呢。”沈朗濰收回了淩厲,态度倒像與他閑聊一般。
“回大人,我醫術尚淺,尚不夠資曆上冊。”
許立青說此話時的眼神飄忽不定,沈朗濰一眼就捕捉:“哦!我怎麼聽說許大夫是采青堂最得意的門生,莫非傳言也有假?又或者說,是許大夫這話作了假!”
沈朗濰見他面露慌張,旋即重重拍了一下驚堂木:“來人,将采青堂潘大夫帶上。”
潘仁德曾與太醫院任職,對沈朗濰威名也是熟知。
“沈統領。”
沈朗濰:“潘大夫,本官問你,采青堂大堂内所示,為何缺了許立青的資料?”
潘仁德在隴南德高望重,此事關乎醫館聲望,若是崔良主審,他還能思量着唬弄過去,可當下偏偏是沈朗濰審理。他一時犯了難,在反複思忖利害後,還是如實道了出:“回統領,因許立青診錯了症,故而才将他的資料撤回。”
由于時間緊迫,沈朗濰并未來及派人與采青堂問詢原由,他有此問,也不過是猜測,不想還真被他猜對了方向。
“他是與誰診錯症?又診錯何症?”
沈朗濰步步緊逼,潘仁德也是無奈:“回統領,事情是這樣。術業有專攻,學醫亦是此理,我門下學徒都有其擅長的專科,而許立青的擅長便是醫治眼疾。”
“接着說下去。”沈朗濰見他停頓,不由催促一聲。
潘仁德見避不過去,隻好又接着往下說:“他在我醫館這些年,一直潛心鑽研醫術,終于是在一年多前,研究出來一張藥方,且對雙目看不清晰的病人來說,甚有奇效。”
聽及此,沈朗濰出言打斷了他:“潘大夫怎知那藥方甚有奇效?”
潘仁德:“因許立青的母親就有此症,故他才以此作鑽研。他母親用這藥方兩月,老夫親身診斷,她的症狀确實有所好轉。”
沈朗濰微微颔首,示意潘仁德繼續。
“因此,我便将藥方開與同患此等病症的病人。他們剛開始服用的确是有奇效,但陸陸續續就有病人反應,雙目模糊的症狀竟是加重了。我又将藥方仔仔細細研究,才發現其确實存有弊端。”
沈朗濰唇角不屑一凜:“所以,你停了許立青的診,還将他的資料撤出,想将一切責任推脫于他的身上。”
潘仁德尴尬笑了一聲:“統領說笑了,此事,采青堂定會給隴南百姓一個滿意的答複。”
沈朗濰懶得與他官腔,轉而問起許立青來:“許立青,本官問你,廖盈的眼疾可有複發?”
許立青垂眸,不敢與他撒謊:“回大人,有。”
“她是何時複發?”
沈朗濰見許立青半晌兒不回話,旋即怒聲又問一次:“她是何時複發!”
許立青吞吞吐吐的,聲也是極小:“約在,在一年前。”
沈朗濰着重重複了一聲:“是在一年前。”
他接着拿出廖盈當年的供詞:“你母親與秦畫一案作供,她道,曾親眼看到秦畫滿身血迹,還将手中之物埋與家外柳樹下。事後捕快在樹下挖出兇器,這才以證入秦畫罪。而下,許大夫卻告知,廖盈于一年前眼疾便複發,那她又是如何看清那人就是秦畫!”
沈朗濰最後這一聲,激越且帶着怒,許立青經不住吓,撲通一聲跪倒在地:“娘說,是看見一人影從魏家出來,似乎還埋了東西在那柳樹底下。别的證人都證實當晚秦畫與魏向通争吵,那人影,許就是她吧。”
“放肆!公堂之上,豈容廖盈妄下定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