隴南好久沒下過這麼大的雨了。
蔺相廷一襲素服,正站在廊下賞雨。暴雨如注,空氣中又有水汽混雜,襯得整個星空都是朦胧。
夜深,房屋四周空寂,唯有蔺相廷一影立在那裡。雨水在空中被風刮的飄飖,他的衣衫都被打濕,而他,卻依舊沒有要離開的意思。
“你來了。”蔺相廷右耳微微動了動,便能在這嘈雜的雨聲中精準分辨屋頂來了人。
雨幕下,一穿黑衣黑褲,臉還蒙黑面罩的,從房頂一躍而下。
蔺相廷轉身,面朝黑衣人:“姚參軍。”
姚立璋緩緩摘下面罩:“殿下深夜邀下官前來,又叮咛我不要暴露身份,不知是否有要事相談?”
蔺相廷目光一凜:“姚參軍還要與本宮打啞謎嘛!”
姚立璋垂眸:“下官不敢欺瞞殿下,是真不知殿下因何召見。”
蔺相廷負手而立:“崔行溺亡,想必參軍已有耳聞。”
姚立璋再聽及崔行名字時,全身不由一緊。
蔺相廷接着道:“他在鄧堅身邊兩年,你真覺得他甘心隻做鄧堅的走狗,不與自己謀條後路。”
崔行死時是同蔺相廷在一處,蔺相廷特意将此訊息散布,目的就是警示鄧堅背後之人。
“殿下何出此言呢?”姚立璋眼神閃躲,聲音略帶顫抖。
尋常人許察覺不出這細微的變化,但蔺相廷卻全然捕捉到。
“姚參軍,崔行為何身死,想是你比我更加清楚這裡的因由。”
姚立璋緊忙往後退一步,單膝跪地:“崔行的死真不是下官所為,還請殿下明鑒。”
“本宮當然知道不是你作為。在雲嶺山,崔行告知本宮拐賣案另有涉及,而你姚立璋……”
等不及蔺相廷話完,姚立璋立馬分辨:“崔行純屬污蔑,下官實在是冤枉啊。”
蔺相廷冷哼一聲:“冤枉!姚立璋,你身為朝廷命官,卻夥同鄧堅私設錢莊,拐賣婦女,為了自身利益,不惜逼迫崔行謀殺蕭媚,這樁樁件件他都能與本宮拿出證據。你倒與本宮說說,他究竟哪條冤了你!”
當姚立璋得知,崔行死前是同蔺相廷單獨一起後,他這心裡便再沒安穩過。這兩年雖說都是鄧堅同崔行聯系,但耐不住崔行敏銳,隻憑細枝末節,就猜到鄧堅背後定還有人。後經他細心觀察,終于得知那人便是姚立璋。
沈朗濰下令封城後,崔行先送翩舞去了千山寺,而他,則去了參軍府尋姚立璋。兩人見面後,崔行也不廢話,直接道明來意,要他安全送翩舞出隴南城,否則,就與典獄司招供,他亦是鄧堅同謀。
姚立璋沒辦法,隻得先安撫,并要了一日時間籌謀。可他解決法子還沒想出,崔行的死訊就來。
“殿下恕罪,下官隻是一時糊塗,還請殿下看在方将軍的面上,饒我一命。”蔺相廷深夜相見,姚立璋大抵也猜出,蔺相廷并非要定他的罪。
蔺相廷朝他邁進一步,氣勢逼人:“那些被拐賣的娘子最終流落何處,不用你說,本宮也知曉一二。我要的,是你手裡那份名單。”
聞言,姚立璋雙眼陡然瞪大:“殿下,這……”
“本宮念你曾在外公麾下,這才留你官職,保你聲譽。崔行這個隐患,本宮都為你清除,姚參軍,前路何去何從,你心中該有抉擇。”
隻見蔺相廷左手微拂,宅院八方就湧來十餘穿蓑衣帶鬥笠的侍衛。那領頭的站出,雙手作揖:“殿下有何吩咐?”
“派幾個人,安全護送姚參軍回府。”
“殿下。”姚立璋已是雙膝跪地:“若此事被太子知曉,下官,下官怕是不保了啊!”
蔺相廷眼色一瞬就變淩厲:“姚立璋,你懼怕太子,難道就不怕本宮現在殺了你!太子命你廣尋娘子,不過是鞏固地位,令受賄官員心甘情願為他所用。倘若太子知道那些娘子是被你拐賣來,你覺得你的項上人頭,還能安穩住在脖子上!”
“求殿下饒命,求殿下饒命啊。”姚立璋内心已近崩潰。
蔺相廷态度稍稍放和緩:“那份受賄名單,本宮不過是作不備之需,這點姚參軍大可放心。至于太子,本宮與你保證,今夜之事他不會,亦不能知曉。”
姚立璋擡眼,眼前無形的威壓逼近,仿佛是把刀架到了脖頸處。他眼裡泛着紅,顫顫巍巍地點了點頭。
領頭的侍衛過來:“姚大人請。”
姚立璋起身,朝蔺相廷作揖:“下官告辭。”
無數雨珠彙聚成絲,大把大把從空中掉落。待姚立璋離開後,蔺相廷擡頭望天,嘴角浮現一抹志在必成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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