皓月當空,陸遙歌剛出了竹園,便尋了處無人角落,脫下了那身寬大的學徒衫。
那圓領衫已被汗浸濕,她歎了口氣,尋思得趕緊回去,待洗了這衣衫,明日還要繼續穿着來上課。
沿着青石闆路又走了幾十米,陸遙歌遠遠聽到有人喚她,于是回頭,看到顧遠征匆匆往她這邊趕來。
他的神情有些嚴肅,加上平時喜歡闆着個臉,陸遙歌一時也猜不出他的情緒,隻遠遠瞧見顧遠征右手似乎提了個東西。
難道是刀?
不對,刀明顯要更長一些。
莫非是錘子?
也不對,他大半夜,拎錘子做甚?
陸遙歌的頭腦飛速運轉着,尋思和顧遠征也無冤無仇,他雖然殺人如麻,但為人正直,定不會為難她這等小女子。
但李菁菁呢?
今日一見,她當真見識了李菁菁那張巧言令色的臉。
如果李菁菁向顧遠征告狀,随便編一個陸遙歌以下犯上的理由,這顧遠征沒準真會替天行道,處罰了她。
她是不怕什麼處罰的,隻要不殃及阿妹和阿弟就好。
因此,顧遠征走到陸遙歌身邊時,陸遙歌已匆匆做好了決定。
“陸姑娘,我……”
顧遠征提着食盒,正打算說明來意。
可還未等他說完,陸遙歌竟撲通一下,跪在了他的面前,驚得他差點掉落手中食盒。
“公子,若小女有行為不周的地方,您盡管懲罰!”
陸遙歌邊說,邊抓住顧遠征右手,低着頭,語氣懇切。
“切莫為難我那橋頭賣唱的阿妹,和還是孩童的阿弟啊!”
“陸遙歌,我為何要罰你?”顧遠征面露驚詫,“我本是來答謝你的,你為何行如此大禮?”
“答謝我?”
陸遙歌緩慢擡起頭來,看向顧遠征右手。
發現那隻是一個裝飾精緻的紫檀食盒而已。
“……”
顧遠征被氣笑了:“這不過年不過節的,你跪我做甚?”
陸遙歌一愣,視線往他身後瞧了眼,詢問道:“公子,李姑娘呢?”
“夜已深了,我便讓她回去歇着了。”顧遠征挑眉看她,“怎麼?你想李菁菁了?”
“那倒沒有……”陸遙歌一時有些尴尬,不知如何反應。
“今日,李菁菁欺負你了?”他問她。
陸遙歌的眼睛還是紅紅的,搖了搖頭。
“那你打算在這裡跪多久?”
顧遠征右手依舊提着食盒,左手伸向陸遙歌,扶她站了起來。
“雖說你是女子,但現在也是顧家學徒,以後要在店鋪裡做生意、管銀子、看賬本。膝下有黃金,以後莫要一被威脅,就認輸妥協了。”
陸遙歌覺得顧遠征說得對,便抿唇回答道:“我記住了。”
顧遠征清了清嗓子,認真看向她,鄭重說道:“陸遙歌,我其實是跟你道謝的。”
顧遠征把手中食盒遞給她,“今日在宮中用了晚宴,禦膳房的點心甚是好吃,便覺得你會喜歡。”
“這太貴重了!”陸遙歌望向那紫檀食盒,推托道,“我,我不能要。”
“你幫了我那麼大的忙,如何要不得?”顧遠征冷傲的臉上,難得露出幾分笑意,“今日官家龍顔大悅,在衆多官員中嘉獎了我,皆是你的功勞。”
“真的嗎?太好了。”陸遙歌擡起頭來,心裡是喜悅的,“官家可有給公子升職?如今調到什麼職位了?”
“那倒沒有……”
“沒事的,”陸遙歌微笑回道,“公子神勇盡忠,日後定會前途無量。”
“謝謝你,陸遙歌,你是第一個這般肯定我的人。”顧遠征将食盒遞給她,“這是我的心意,你莫要推脫了。”
“那……好。”陸遙歌有些不好意思,但還是收下了顧遠征的點心,“多謝公子。”
“另外,我還有一事相問。”
“公子但說無妨。”
顧遠征低頭看向陸遙歌,月色下的女子,柔弱瘦小,卻擁有着遠超她身份般的美貌和智慧,她眼睛大大的,沒有任何設防地看向他,像一隻惹人憐愛的小狸貓。
顧遠征喉結微動,将視線瞥向别處,“你是如何得知,官家會賞賜我的?”
陸遙歌嘴角上揚,“官家最在意體面,每逢大祭,都會邀請朝中大臣留宮晚宴,一是為籠絡臣心,二是監察朝臣近況。我讓公子用白麻布包紮傷口,就是為了引起官家注意。”
“姑娘真是聰慧,”顧遠征感慨道,“晚宴剛開始,官家便發現了我受傷,仔細向我詢問了近況。”
陸遙歌笑着點點頭,繼續說:“公子如此英勇,既能斬貪官,又能活捉劫法場之人,為此受了傷,官家為鼓勵衆臣忠勇,定會在大家面前好好嘉獎你。”
“官家今日嘉獎,真真讓我受寵若驚,”顧遠征眸子幽深,怅然道,“那刑部尚書,很久之前就對我視若無睹。竟在官家賞賜我後,當面笑着同我道喜。”
“這種官場老油條,最會捧高踩低,”陸遙歌直言不諱,“公子今日在官家面前留下了好印象,他日官家若有需要,定然會直接派遣公子。”
“他日若升官加爵,那刑部尚書定然後悔。”
顧遠征卻說:“我不在乎别人是否後悔,隻希望自己沒有辱沒家族的名聲。”
陸遙歌擡眼,看向顧遠征。
他還穿着官服,面容俊朗,儀表堂堂,是不可多得的好兒郎,怪不得那李菁菁對他如此看重。
似乎感受到陸遙歌的注視,顧遠征再次看向她。
“今日李菁菁若是說了什麼不好的話,你不要放在心裡,有任何委屈盡管告訴我,我定為你做主,絕不會偏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