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陸遙歌懂事以來,便見識了市井的殘酷、人性的冰冷,見識了太多的冷嘲熱諷和落井下石,甚至連親生父親,也從未把她當作人來看待。在那些冷言冷語裡,漸漸的,她的心也冷了、麻木了,将内心封閉起來,隻想着糊口,想着養大弟弟妹妹,同那貧民巷的人們一樣,絕望且冰冷地活着。
直到遇到顧遠征,遇到劉芷蕭澤,遇到那些為了保護她,紛紛掏出體己錢、為她贖身的粗使坊姐妹,遇到王婆的鼓勵,趙老漢的報答,小九母女的關切,大家出身不同,個性迥異,卻各自鮮活地出現在陸遙歌的生命裡,鼓舞着她,激勵着她,告訴她“不要倒下啊!你可以的!你一定可以做到的!”
“大家的話,遙歌都記下了,”陸遙歌吸了吸鼻子,“如今在布鋪的生意也已安穩,謝謝大家一直以來對遙歌的挂念。”
“嗐,說啥謝不謝的!若說感謝,我們還得謝謝姑娘你呢!若不是你和顧兄,我們哪能如此安然地生活?又哪還能坐在此處喝酒?”趙老漢說罷,舉起陶碗,“來,我先幹為敬!”
顧遠征也捧起酒來,“大家放心,有我顧某在,定不讓遙歌受半點委屈!”
小九母親和王婆在一旁點頭,相視一笑。她們早就看明白顧遠征的心意,隻是不知道陸遙歌是什麼想法。
酒過三巡,見小九有些困倦,為安全着想,陸遙歌便讓她們母女倆提前回去。
趙老漢也有些醉意,顧遠征放心不下,一邊讓陸遙歌照顧好王婆,一邊扶着趙老漢起身。
“别,我還能喝!”趙老漢意猶未盡,醉眼朦胧地看向顧遠征,“遠征兄弟,我家裡還有酒!我們回家喝!”
“好,我們回家喝,”顧遠征攙扶着老漢,側過頭看陸遙歌和王婆,“阿婆,遙歌,我先送趙兄回去,待回來,我們繼續叙舊。”
“去吧孩子,路上注意安全。”王婆慈祥叮囑。
顧遠征又将目光投給陸遙歌,陸遙歌朝他笑了笑,點了點頭。
待他們走遠,王婆拉起陸遙歌的手,親切問她:“孩子,跟婆婆說實話,你是如何看待顧公子的?”
突然被這般問,陸遙歌瞬間紅下臉來。
“顧公子,他人極好。我知長安街的百姓把他當作冷酷無情的劊子手,可他隻是面冷心熱,那世道的達官貴人們,哪個不是趨炎附勢、拜高踩低的?可他卻與他們不同。他既同情弱者、把下人們當人看,又不懼強者的勢力,真心幫助那些身份低微的人。”
“是啊,”王婆點頭,“就連我這一條腿踏入墳墓的老家夥,都受了不少顧公子的照拂。但你知道,我問的不是這些,那孩子看向你時的神情,與看别人時不同。你怎能不知曉……”
“我是知曉的,”陸遙歌為王婆斟了杯熱茶,埋下頭,想了想說,“可我們身份地位不同,有些情愫隻适合埋藏在心底,我們的感情,是不被這世俗允許的……”
“你還如此年輕,怎也在乎這世俗的看法?”王婆歎了口氣,語重心長,“這世人的嘴,我最清楚,你切莫活在别人的眼睛裡,日子是過給自己看的,你日子過好了,别人隻有羨慕的份兒,那顧公子與你郎才女貌,是天造地設的一對,你真甘心将他拱手相讓?”
“可,他母親早有心儀的兒媳婦人選,是門當戶對的金貴小姐……”
“那他的意思呢?他也中意那家小姐?”
陸遙歌搖了搖頭。
“那不就對了,你明知道他鐘情于你,又何苦将他推向别人?”王婆目光閃閃,看向陸遙歌,“每當看到你,我就會想起年少時的自己,若一切能重來,我絕不會在意别人的看法,就算拼勁全力,也要和中意的人在一起。因為隻有那個人才能帶給你幸福。”
陸遙歌的母親是因半袋糧食嫁給陸偉章,一個是為災荒年間讓家人果腹,一個是為了娶個便宜媳婦,但這種聯姻并不少見,貧民巷裡有很多這樣的縮影,反而因愛情結合的夫妻,卻少之又少。她沒問過母親是否愛過陸偉章,可在她短暫的記憶裡,母親不是被罵,就是被打,不是哭泣,就是求饒。如果當年沒有鬧饑荒,母親沒有嫁給陸偉章,而是和心悅的人在一起,她是否也會在市井的某個角落裡,過着平和幸福的生活?
“我從小生長在貧窮人家,從未見過因愛結合的家庭,”陸遙歌轉過頭,認真問王婆,“人心最為善變,那些嫁給心愛之人的女子,當真就能幸福過完此生?又如何能保證當初心悅自己的男子,日後不會愛上别人?”
就像顧遠征和她一樣,他對她的心悅,又怎能不保隻是一時的新奇和征服欲?此刻的心動,和一生的相守相比,終究還是遙遠。
“短暫的互動或許可以僞裝,但日子久了,那人是真心待你,還是把你當作消遣,你自己怎會不知?”王婆抿了一口茶,看向陸遙歌,“你仔細想想,在你最困難、最無助的時刻,他是守護在你身邊,為你排憂解難;還是事不關己,高高挂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