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遙歌說的辦法，回纥敞不是沒想過。隻是離開訓練營時，義父特地叮囑，去了中原後，要多和中原人打交道，不要投奔本族人。

回纥敞猶豫了，“這，恐怕不妥。”

“哪裡不妥？”陸遙歌以為回纥敞怕吃苦，“如今這種處境，活下來最重要。你去了那裡，若是受了委屈，被人欺負了，你就回來跟我說，我來為你分憂。”

回纥敞笑了，“看小妹你如此年幼，卻是最仗義的。”

“今日同你說的，并非玩笑話，你切不要放棄自己。”

陸遙歌站起身，認真看向回纥敞，“若我們不肯努力，就隻能去做那沿街乞讨的乞丐，今日遇到好人，或許能獲得一頓口糧，明日若遇不到，便隻能瑟縮在那牆腳下，終日晦暗度日。這番話，我既是同你講，也是同我自己說的。我們尚且年幼，往後不知會面臨怎樣的風雨，切不可輕視和放棄自己。”

回纥敞睫毛微動，深受陸遙歌的鼓舞，“好，我會按你說的做，絕不放棄自己。”

接下來的一周裡，陸遙歌幾乎每天來看回纥敞，給他送吃食，陪他聊天，一起看還未睜眼的狗崽和流浪狗，二人已然成為了好友。

大雪停了後，回纥敞聽從陸遙歌的建議，去了長安城東街商鋪，在那家最大的胡人商鋪裡，找了份管吃管住的活計。

回纥敞本想回去告訴陸遙歌，但那商鋪的東家吝啬刻薄，一刻也不許他休息。他在那吃了好大的苦，卻從未忘過陸遙歌對他說的話。

他在那幹了三年，因為人伶俐，成了那家店的小管事。後來，他去念奴橋找陸遙歌，在湖上泛舟時聽過陸遙歌唱的曲，還暗自差人給陸遙歌送錢，他本想與她相認，卻又覺得自己不夠強大，還不能強大到幫她實現自由。

後來，義父與回纥敞取得了聯系，交給他更重的任務，也讓他擁有了實權和身份，他搖身一變，成為了衆人口中的“回纥敞大人”。

回纥敞憑借這些年來對長安城的了解，和對中原生活的熟悉，在這裡混得風生水起，如今的他，與當年那個懦弱、優柔寡斷的回纥敞相比，完全不同了。

真正強大後，回纥敞開始策劃與陸遙歌相遇。

他不想再讓陸遙歌用當年同情的眼光看待他，便試着用新的身份去接近陸遙歌。

回纥敞先是得知崔六聚衆在顧府鬧事。那崔六在長安城臭名昭著，得罪了不少百姓，大家皆敢怒不敢言。

回纥敞的眼線遍布全城，一聽到顧府裡有人跟蹤、打聽崔六的下落，他便買通顧府下人，探查出“陸遙歌想替被崔六威脅的百姓們報仇”的消息。

于是，回纥敞順水推舟，故意邀崔六到胡姬酒肆喝酒，暴露其行蹤，未想到，還真在那裡遇到了陸遙歌。

陸遙歌身着胡姬服，出現在回纥敞面前的那一刻，回纥敞仿佛又回到年少時的自己，那顆被冰凍封鎖的心，又再次跳動了起來。

整個胡姬酒肆，都在迎接陸遙歌的到來。

陸遙歌當然沒有認出回纥敞，那個曾經在雪地裡摔倒，又冷又餓的小呆瓜，搖身一變，變成了插科打诨、風流倜傥的浪蕩子，任誰，也無法分辨出他來。

但回纥敞很歡喜，歡喜他們都活着長大了。

從過去到現在，陸遙歌就像他生命中的一個驚喜，她每一次的出現，都能點亮他漫長寂寥的人生。

耳邊音樂聲漸漸停歇，秋社的社舞也已接近尾聲，回纥敞從回憶中驚醒，有些怅然，他側過頭，低聲同身旁的胡姬道：“你先回酒肆，我想一個人走走。”

胡姬輕聲應了聲“好”，擡眼要走時，發現對面有一小娘子，身着華貴襦裙，氣質高貴雅緻，面貌卻同記憶中的女子重合，那小娘子分明也發現了他們，正目不轉睛地向這邊投來目光。

“公子，”胡姬停住腳，側過身，小聲提醒，“陸姑娘，在對面站着呢。”

回纥敞心中一驚，茫茫然投去目光。

不知為什麼，陸遙歌覺得今夜的回纥敞，有些異樣。

他明明身處人群中，卻落寞異常，甚至眼神中有淡淡憂傷，但陸遙歌并未深究。

社舞結束，身邊依舊熙熙攘攘。有百姓陸陸續續地排隊，為竈神上香，有人圍在女巫身前，祈禱祝福。陸遙歌朝回纥敞的方向點了點頭，和顧遠征一起退出殿外。再次轉過身時，發現回纥敞也在身後。

“布鋪街的鋪子重新開張，東家可一次也沒來，沒想到竟在這裡，陪佳人共度佳節。”

陸遙歌站在社廟殿外的鵝卵石地上，打趣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