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陸遙歌擡頭看顧遠征,眼裡有疑惑。
“我說,如果那胡人向你傾訴悲傷,你會替他難過嗎?”
“公子你在說什麼呢,”陸遙歌笑了,搖頭看顧遠征,“我又不是小孩子,早已過了輕信一個人的年紀。”
“隻是……”
陸遙歌轉過身,看向回纥敞離去的方向,那裡早已漆黑一片,看不到任何痕迹,“隻是我覺得他不是壞人。”
“我父親,也曾說過這句話。”
“嗯?”
陸遙歌收回視線,擡頭看顧遠征。
“父親當年去北境,同胡人打交道、做生意,在信中也是這般說,母親每每勸誡,勸他勿輕信異族人,可父親卻說,胡人同我們一樣,都是熱情好客、有血有熱的好人。可他最後,卻是被胡人害死的……”夜深露重,顧遠征的眼睛濕漉漉的。
陸遙歌的心也跟着一陣刺痛,她下意識去牽顧遠征的手,想安慰他。
與陸遙歌常年冰冷的小手不同,顧遠征的手背溫熱,手指觸碰的刹那,陸遙歌的心跳都莫名加快,她有些驚訝,清醒過來,縮回了自己的手。
顧遠征看她,“一定要在他的鋪子裡作事嗎?顧家也有很多商鋪,我可以安排你過去。”
“回纥敞雖是胡人,但我同他隻是交易關系。他予我錢财住處,我幫他經營店鋪、讓鋪子起死回生,我們的交易很公平。世人也不會因他而看輕我。”
“但我太貪心,不想同你也隻是交易關系,”陸遙歌笑了笑,看向顧遠征手心裡握着的手帕,“如果我去了顧家商鋪,大家隻會覺得我仰仗于你。你母親本就不喜歡我,衆人更會看輕我。如果我成為隻能依靠你才能存活的花,我會讨厭那樣的自己。”
“可那回纥敞,你切莫完全信任他,”顧遠征蹙眉,望向陸遙歌眼睛,“我知他幫過你,可我就是無法相信他,我怕他傷害你、欺負你。他無根無靠,如此年紀便已坐擁萬貫家業,定不是單純善良之輩,你要當心,不要被他利用。”
“我知他不是單純善良之輩,連王爺都想主動與他結識,回纥敞背後的勢力,恐怕深不可測,”陸遙歌不想分散顧遠征的注意力,便笑着安慰他,“我隻管低頭,當我的小掌櫃便好,其他的我不參與,他也休想傷害到我。”
顧遠征沉默不語,陸遙歌繼續道:“今日,我推開公子的手帕,公子可會生氣?”
“怎麼會。”顧遠征低頭,攤開手心,那不是普通的手帕,而是繡有雙蝶刺繡的羅帕,是男子送給心愛女子的定情之物。
“多麼漂亮的羅帕,我生來還是第一次見呢。”
陸遙歌站在月光下,瘦瘦小小的一人,眼睛亮亮的,她嘴角挂着笑,望向顧遠征,“公子既送我襦裙,又送我羅帕,這份情誼,遙歌要何時才能報答得完呢?”
“你何須向我報答?”顧遠征蹙眉,和她四目相對,“你是知道的,我做這些,從來都是自願,絕不是想向你索取什麼。”
“是呀。”陸遙歌低頭,看身上華貴的襦裙,還有自己那雙普通到再普通不過的墨色布錦鞋。
對于他們來說,赤色金絲襦,代表顧遠征所在的階層,而腳上的那雙墨色布錦鞋,才是陸遙歌真實所在的生活。
“認識公子久了,我便也跟着長了許多見識。認識得越久,靠近得越近,便也恍惚覺得,似乎公子所見的日月,遙歌隻要踮一踮腳,仿佛也能勾得到。可這是多麼危險的錯覺。”
陸遙歌擡頭,自嘲地笑了。
“遙歌一路走來坎坷,見過不少捧高踩低的過客。起初,我以為是我做得不夠好,或像父親口中說的那樣,我命犯孤寡,生來便要被輕賤和受苦,可直到今日……”
陸遙歌仰頭,看天上明月。
“直到今日穿上公子送的襦裙,在城中一走,所到之處,皆是善待和尊敬,甚至連李菁菁的轎夫,都因我一句話,便要把自家主子擡走,我便知道了,以前的自己之所以被欺淩,并不是因為我不夠好,而是因為我站得不夠高。”
“世人俗眼,以色識人,”顧遠征眼底盡是心疼,“一路走來,你已做得足夠好,切莫将他人的惡意放在心上。”
“如今的日子,已比過去好上千倍,我隻會感恩,哪裡還介意旁人的惡意?”陸遙歌展露笑顔,“隻是那些見過的風采、感受過的善意,很多時候是仰仗于公子你,正如這一身華貴的襦裙,若不是今日穿上它,我便不會感受那麼多的善意和尊重。”
“如果你喜歡,”顧遠征低頭看陸遙歌,語氣認真,“我便命人多做幾套襦裙給你,這不是難事。”
“不是這樣的,”陸遙歌搖頭,“我仍然想靠自己,獲得尊重,這也是我為何推開羅帕的原因。它對我來說太貴重了,那份心意也是,我想變成更好的人,成為能真正擔得起那塊羅帕的人。”
“你一直都擔得起,陸遙歌你知道嗎,我認為你擔得起,便擔得起。”顧遠征向陸遙歌解釋,“今日,我隻是想為你擦眼淚,如果你覺得我送你羅帕、送你定情信物太唐突,那便不收,你不用壓抑自己,在我這裡,不論你做什麼,我都會尊重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