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遲的房子很小,隻有一室。家具很簡陋一看就是自己做的,但是收拾得很幹淨,牆壁用黃泥抹得平平整整,像切成四方形的橘子。
璃沫一眼就看到牆上貼的年畫,一個胖娃娃抱着一條鯉魚,灰突突的,隻能看到魚身上有些許紅色。
墨遲道:“貼上去七八年了。”
璃沫微微睜大眼,這麼久?無怪它說看不見,這色兒掉的,不知道還以為它在翻白眼呢。
她仰起臉又看了一會兒,道:“墨遲,我能帶回去給它塗點色嗎?我覺得塗上顔色一定好看。”
墨遲揭下來給她。
璃沫小心地把畫卷成筒,塞進袖子裡,接着她打開包袱,露出裡面的幾個大饅頭。饅頭是合着牛乳蒸出的,自帶一股甜香味,頓時溢滿房間。
“這個給你吃。這幾天我怕是不能出來了,爹說外門失蹤了好些弟子,回頭要給我派守衛。”
墨遲道:“你不出來也好,我們打開祭壇的事估計被發現了,你老實待在家裡,别讓那個人懷疑到你。”
璃沫點頭,“我知道,我又不傻。”她停了停又道,“墨遲,最近因為堕靈的事我爹爹忙得不行。等這件事完了,我去求他允你入門。白羽爹娘皆是魔修,論他家成魔的數量比你還多一個,沒道理他可以修仙你卻不能。”
墨遲無所謂道:“不修也沒關系。”
“有關系呀,”少女眨眨眼,濃黑的睫毛仿佛蝴蝶蠱惑的羽翅,“人的壽命最多隻有百年,但是神卻可以與天地同壽。百年的時間連山河都看不完,但我卻有很多事情想跟墨遲一起做呢。”
墨遲心髒猛地一跳,問,“一起做什麼?”
“這世上有太多可做之事。大虞有七洲,七洲之外又有三千之國,各處風土人情皆是不同。我爹爹說有一個國叫犬封國,那裡的人長着人的身體犬的腦袋,每年都會舉行一次選美,我們可以去看看他們的美人長什麼樣。”
“等我們逛遍世上山水後,還可以去天界。聽聞天界有九重天,一重開滿鮮花,一重長滿仙果,剩下的七重皆是天界重城,雲朵做城牆,珠寶做明瓦,到處都是榮華景象。在裡面生活的人,永遠沒有憂愁。”
“等住膩了,我們還可以去海外仙島,那裡是海族的天下又是一番景象。隻要成了仙,就可以獲得無窮力量,永遠離開這裡過自在生活,不好嗎?”
墨遲輕輕笑了一下,“你說的這些都得成仙後才能辦到。可是幾千年來,沒有一個人扛過最後的天劫。再厲害的修仙者,也不過比凡人多活幾十年而已。”
璃沫又道:“那也不難,聽聞昆侖有一棵不死樹,吃了它結出的果子就能長生不死。我們可以禦劍去昆侖偷果子吃延續壽命,然後接着修仙。墨遲,我們一起好好修行,終有一天可以像神仙一樣自在,再不受束縛,随心所欲。隻要走正道修仙,天道就一定不會辜負我們。”
無恥的畫餅結束,璃沫心中充滿歉疚。她比誰都清楚,羽化登仙就是一個謊話,人根本不能成仙。天帝将修仙的本事傳給人族,為的是讓人族轄制魔族而已。
天帝根本不允許有族群超越天族,修到渡劫期的修仙者最後會在天雷中灰飛煙滅。
墨遲,不可以成仙,也不可以成魔。
聚光符靜靜在空氣中燃燒,已經燒了一大半。
在快要燃盡的碎光中,少年點點頭說,“好。”
他從未答應過誰什麼事,但他願意答應璃沫,哪怕修仙之路充滿艱難,也要踏破重重荊棘羽化登仙。
少年的心動是一刹那的火花,從他看到璃沫躍下來的那刻起,小小火花就化為烈火,再也不熄。
璃沫走後,白骨墜子左右搖晃着,催促主人将它放出吞噬掉大饅頭。主人從不吃别人給的東西,不是不信任的事,隻要被人碰過的東西,主人都無比厭惡。
白骨搖晃了半天也沒等到,它疑惑地看過去,少年小心地拿起一個饅頭,低頭咬了一口。
那雙漂亮的眼睛裡,它根本看不到厭惡,隻能看到從中閃過的一絲歡喜。這種歡喜,它八百輩子都沒見過,哪怕主人統領魔域後登上至高王座,都未露出這樣的神情。
*
外門封鎖的第二天,鹿靈山門再次遭遇重創。那隻堕靈竟然進到了内門,将丹峰的弟子拖走了三個。
一時間鹿靈山人人自危。都知道堕靈本身不厲害,它依靠不斷吃掉修真者的心髒來獲得力量。想來它能進内門,就是因為吃掉了李長老和若幹個外門弟子。
李庭慕下令所有人都到議事廳住,吃睡都在這裡。他要看看三天過後,那隻堕靈吃不到血肉會從誰的身體裡爬出來。
璃沫接到消息的時候正往議事廳走,爬階梯的時候看到滾落下來不少棗子。走上階梯,看到李長老的兒子趴在地上,用肘部的力量移動着艱難地拾棗子。在他身邊放着一個竹條編的簸箕,裡面隻有幾顆棗,顯然是不小心掉下來才撒了一地。
議事廳在山峰之間,内外門弟子都往那裡趕,但沒有一個人停下來。李長老的兒子跟墨遲一樣有名,畢竟他曾有個當長老的爹。失去了李長老的庇護,他就像爬蟲一樣,沒人再願意多看一眼。
璃沫想起昨晚那個縮的跟孩童一樣的人,輕輕眨了眨眼,返回去把石階上的棗撿起來。當她兜着棗子給他的時候,李長老的兒子似乎被她吓了一跳。
他依舊跟在他娘身邊一樣懦弱,連自己的棗子都不敢拿回。
璃沫也不在意,将棗子放在簸箕裡,又去撿其他的。末了還攔下一名男弟子,請對方幫忙将李長老的兒子扶回輪椅。
“謝......謝......”李長老的兒子聲音如同蚊蟻。
璃沫笑了笑,說起來這人還算是李璃沫的同族呢。“你娘呢?怎麼讓你一個人在這裡撿棗子?”
“去廚房取飯了。”男人低頭小聲說。
“這樣啊。”璃沫擡頭看看議事廳的方向,“一會兒你娘回來,記得讓她推你去議事廳。鹿靈山所有人接下來的幾日都要在那裡待着。”
男人頭垂得更低了,喏喏道,“等...等娘回來......”
李長老的兒子沒能等來他娘,那位日日啼哭的婦人被發現死在取飯的路上。她的心髒沒了,被堕靈吃掉了。
光天化日之下堕靈就敢害人,還是李長老的遺孀。那是個凡人,吃了也不能增加力量。堕靈此舉就是在挑釁。
李庭慕大怒,吩咐人将大廳的門鎖上,哪怕上廁所也要兩人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