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醫生的話，仇思今整個人都怔住了，不知作何反應。

憤怒、難過、不舍、壓抑……複雜的情緒沉沉壓在她的心頭，讓她有些喘不過氣來。

下了結論後，醫生頭也不回地走了，還有很多病人等着呢，隻是不知道有幾個能活下來。

片刻後，仇思今才克制着翻湧的情緒，過去重新把鄧夢書扶起來，這次，她的手碰到了鄧夢書的後背，一手粘膩。

低頭把鄧夢書身體弄得稍稍前俯，鄧夢書整個背部暴露在她視野中，她這才發現鄧夢書背上破開好幾道口子，其中最嚴重的一道在後腰，白色的衣服破開一個大洞，血流如注，染紅一大片，裡頭血肉模糊。

她剛剛心急如焚，也不敢查看鄧夢書的傷勢，所以一直沒有注意到。

“夢書……”仇思今聲音發顫，輕輕抱着她。

鄧夢書還有點力氣，臉色蒼白地皺着眉，聽到她的聲音，瞳孔顫了顫，有氣無力地向外吐字：“你殺了我吧……太疼了。對不起，槍被奪走了。”

對朋友無能為力的感覺讓仇思今難以接受，她沉默不語，一個用力把鄧夢書穩穩抱起來，一步一步，重新回到車上。

沿路的血迹重疊，血花綻放。

把鄧夢書的身體放在車上時，她才注意到被褥上也是一片鮮紅。

将她放下的過程中可能扯到了傷口，鄧夢書悶哼一聲，冒出一頭冷汗。

仇思今難過地看着她，“抱歉，我救不了你。你有沒有想做的事或者想去的地方……”

“還能去哪啊？哪都不安全。”鄧夢書有些着急地打斷她的話，進氣比出氣少，“你殺了我，快去找資源吧，食物和水都不能缺……我不能陪你了。”

已經知道鄧夢書無力回天，仇思今也說不出什麼安慰的話來，那都是徒勞的。

她關上後備箱的門，把所有的目光隔絕在外，蹲坐在鄧夢書身邊，全心全意和她說話：“夢書，我們才認識不到一天，我以為我們可以一起活下去……”

“這一天，我感覺過了好久好久……其實我沒想過我會這樣死去，我也沒想到一個晚上的時間，我還能有個生死之交。”鄧夢書指指仇思今在她身上畫的空間，“我有個鑰匙鍊在裡面，希望你把它拿上。我聽你說，你會去找你姐姐，如果、如果有可能，你能走到我家的城市……你問問，把這個給我家人。”

聽到這裡，仇思今再也不能控制自己的情緒，眼淚奪眶而出，聲色哽咽，“你家在哪啊？”

“就在隔壁義安市，或許你會經過，如果你不從那走就……就算了，留給你做個紀念。”鄧夢書聲音越來越小，身體忽然劇烈痙攣起來，好像失去控制的機器布偶，身體以一種極度扭曲的姿勢在被褥上抽搐彈動，額角青筋暴起，疼得生理淚水止不住往外洩，用盡全身的力氣低聲嘶吼，“殺、殺了我！我受不了了啊……”

從小到大，她都沒有這樣疼過，就好像有人在錘擊她的全身的骨頭和神經，尖銳刺痛讓她頭痛欲裂。

她知道自己活不了，更不想熬剩下的這點時間，這種根本等不到救助的絕望，光是這一會就讓她感到窒息。

剛剛她有嘗試閉氣，希望能快點把自己憋死，可是生理上求生的欲望比她想象的強烈得多，所以，她隻能寄希望于仇思今。

“砰——”

在鄧夢書痛苦的掙紮聲中，仇思今流淚結束了她的生命，眼睜睜看着鄧夢書的身體癱軟下去，胸膛再也沒了起伏。

車裡隻剩下仇思今一個人的呼吸聲，她愣了三秒，顫抖着把充滿硝煙味的槍放進空間，在鄧夢書身旁抱緊雙腿，沉默地注視着鄧夢書的屍體哭起來。

為什麼會有這場地震？為什麼動植物會變異？

如果沒有，她們都會好好活着，按部就班地作為正常人生活，沒有必要一天的時間經曆這麼多，更不會失去生命。

不到24小時的時間裡，她經曆了逃命、跟變異動物鬥、殺死騷擾犯、救人、被俘，又殺人逃脫，看到了萬人坑、屠肉池，現在又經曆同伴的離開，還是親手送走的，各種壓抑的情緒積壓在心，她需要發洩。

在這種危機四伏的世界，能夠安全發洩的渠道隻有哭。

她很少哭，因為知道沒用，可是這種無能為力、前路渺茫、家人生死未蔔，連生存都有極大威脅的時候，哭反正成了她唯一的發洩方式。

她不能靠殺人、殺變異動植物發洩，因為風險不明，她不能那麼做。

“你在哭嗎？”手機從她口袋裡溜出來，兩隻圓溜溜的攝像頭對準仇思今淚如雨下的雙眼。

仇思今雙眼通紅，眼淚毫無規律地在臉上爬成一片，沒有回答。

她可以接受敵人和壞人失去生命，甚至親手殺死他們，她不覺得自己殘忍，她隻是為了活命，但不能輕易接受自己的朋友離世。

仇思今是個非常重視友情的人，無論認識多久，隻要她認定了這個人是可交的朋友，她就可以最大限度地付出，就像她對鄧夢書坦白她有空間，還給對方一把槍防身。

當然，如果對方變了，她也會選擇退出，及時止損。

見她不答，手機順着仇思今的褲腿爬到她膝蓋上，伸出又細又長，宛如觸手般的金屬“手臂”，點在仇思今臉上，接住她一滴淚，托到眼前新奇地觀察。

“上面說眼淚是熱的、鹹的，可是我感覺不到。”手機說，“你為什麼要哭？是難過嗎？為什麼你殺了她，又要傷心呢？”

對于手機的疑問，仇思今嘶啞着嗓音回答：“她是我朋友，她太疼了，我不想讓她那麼痛苦。就算我不殺她，她還是會死，疼痛難忍地死去。我不想讓她死的……”

“可你還是殺了她，為什麼會這樣呢？”手機不懂。

仇思今無法回答它的問題，它隻是部手機，不懂得情感的複雜。

久久沒有得到回複，手機視線在仇思今和鄧夢書之間徘徊，好像明白了點，又問：“因為她是你的同伴嗎？所以你才為她哭。”

仇思今：“她是我的朋友，也是同伴，雖然隻認識不到一天……”

“我是你的同伴和朋友嗎？如果我死了，你會為我哭嗎？”手機好奇地望着仇思今，想從她的神情中看到答案。

可仇思今表情太複雜，它隻知道幾個最簡單的表情描述，連見都沒見過，看不懂。

“我不知道，我從來沒想過我的手機會擁有生命。你陪着我好幾年，算半個同伴，畢竟生活中離不開手機。可你有了自己的思想，你現在并不是我的同伴，更不是朋友。如果你決定以後幫我，在我身邊，那姑且可以算是同伴，朋友……我不知道該怎麼拿你當朋友。”現在仇思今處于心理最脆弱的時候，有個東西跟她講話，她也沒有太設防，反而真誠地給出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