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用手指揉了揉幹澀的眼睛,低聲道:“聖上驟然遇害,實在是太令人傷心了。”
池婙覺得自己的演技蹩腳極了,然而趙明月并沒有看出端倪,相反,她臉上的驚惶之色緩和了不少。
趙明月走到床前,看向躺在上面的皇帝,顫抖着手,将蓋在臉上的白布掀開。
直視屍體對普通人來說,大概是一件殘忍的事情。
池婙觀察着她的表情,看不出多少悲傷,反而是驚懼多些——可以記下來,也許有用得上的時候。
趙明月并不知道她的想法,否則,說不定會立即吓暈過去。
她隻看了一眼,就難以忍受地扭開了臉,重新将白布蓋上。
正要收回手,池婙猛地伸手過來,将她手腕扣住,重重摁回到屍體上。
趙明月被吓得渾身一顫,驚呼出聲,“啊——!”
池婙盯住她的眼睛,聲音異乎尋常的溫柔,“你阿爹一死,我就是孤家寡人了。明月,你不會不幫阿娘的,是吧?”
趙明月聽了這話,像是明白了什麼,驚愕地張大嘴,呼吸急促起來。
過了許久,才垂下眉眼,似是出于害怕,不得已低聲答道:“當然,我當然會幫阿娘。”
池婙松開手,安撫地拍了拍她的肩膀,笑着說:“那就好,我喜歡聰明些的人。”
她轉身,往殿外走。
“将淩霄殿封起來,昨夜當值的太監侍衛,全部抓起來嚴加審問,務必拷問出殺害皇帝的真兇!”
命令傳下去,淩霄殿内外宮門全部關了起來,由侍衛們層層把守。
王禮等人也都被關進了監牢,嚴刑逼問之下,那些太監受不住拷打,簽字畫押,招認了殺害皇帝一事。
随後,池婙召來随行的王公大臣,告訴了他們皇帝被太監謀害身亡的消息。
官員們見到皇帝的屍體,無不驚駭變色,齊聲痛罵太監們大逆不道,并寬慰池婙不要太過傷心。
衆人商議過後,決定暫且瞞下這個消息,以免引起動蕩,待回去都城後,再發辦喪事。
最終敲定日子,兩日後,禦駕回都。
————
皇帝死亡的消息被封鎖了,可淩霄殿大白天的宮門緊閉,還增派了侍衛,行宮裡的人難免議論,紛紛猜測是不是出了什麼大事。
不過,身在隸奴所的武文秀卻不關心這個。
今天是給主管太監孫仁送冰敬的日子,但她為了走皇後的門路,已經用光了所有積蓄。
不幸的是,她最終也沒有見到皇後。
武文秀一邊給衣服領子上漿,一邊想着,要去哪裡弄十兩銀子來。
難道要變賣掉那些古書嗎?
可那些書是抄家時,母親拼了命才留下來的,她幼時的啟蒙也多虧了這些書籍。
正想的入神,手臂忽然被戳了一下。
一旁宮女低聲道:“文秀,孫公公找你來了。”
武文秀立即回神,轉過臉,便看到一個小太監正穿過挂滿衣服的繩索,朝她走過來。
小太監客客氣氣地笑,“文秀姑娘,給咱幹爹的冰敬,你怎麼給忘了?”
武文秀忙将在漿液中浸泡得皺巴的手指拿出來,在衣服上擦了擦,低聲道:“我,我沒有錢,求公公寬恕幾日。”
小太監臉上的笑容瞬間消失,“這話,你還是親自給咱幹爹說吧,我可不敢做主。”
說完,轉身往前面那排房子走過去。
武文秀低了頭,安靜跟上去,心中忐忑不已。
這孫仁在隸奴所隻手遮天,為人最是陰險毒辣,凡是得罪他的人,下場都很凄慘。
武文秀一向藏拙,可上個月,這人也不知從哪裡聽說了她才女的名聲,要以十兩一字的價,買她作詩。
讓她給這種小人寫頌詩,根本就是對她的侮辱!
很快就走到了房子前,掀開門前的竹簾,就見孫仁坐在北面的紅木圈椅上,身前案上擺了副筆墨紙硯。
武文秀才跨過門檻,那小太監就把門關上了,她立時提起了心,警惕起來。
孫仁臉上堆着笑,眼神卻頗有些不懷好意,上下打量她,尖着嗓音道:“文秀姑娘,你别擔心,我請姑娘來可不是問你要那十兩冰敬,而是仰慕姑娘的文采,想向姑娘讨份墨寶。”
武文秀垂下眼簾,避開他的目光,“孫公公,我文疏才淺,隻怕污了公公眼睛,實在不敢獻醜。至于冰敬,還請公公寬恕幾日,改日我一定加倍奉上。”
孫仁臉色微變,卻沒有立即發作,而是站起身,在硯台裡添上水,慢慢磨墨,“這樣,我親自伺候姑娘磨墨,總能表示我的誠意吧?”
武文秀沉默下來,心中思索,若是就此答應,難保這小人不會得寸進尺,還是盡早脫身,離開此處才好。
于是委婉開口,“并非我要故意推辭,實在是我不會寫詩,孫公公太高看我了。”
“夠了!”孫仁猛地摔下手中的墨條,眼神陰沉無比,快步朝武文秀走過來。
武文秀寒毛直豎,立即後退,手才抓上門框,頭發就被猛地扯住,頭皮一痛。
孫仁揚起手,狠狠扇了她一巴掌,“少給臉不要臉,你一個賤婢,跟我裝什麼清高?”
武文秀隻覺臉頰火辣辣的疼,意識到此時軟語示弱也無用,當即直視孫仁,怒道:“雖是寒微骨,铮铮不可催。我就是死,也不會給你這個中飽私囊壓榨下人的太監寫詩!”
話落,腹部就挨了一腳,身體摔倒在地,緊接着,一隻腳踩上了她的手掌,用力碾壓。
這動靜并不小,可門外一片死寂,什麼聲音都沒有。
孫仁滿面猙獰,雙目通紅,惡狠狠地瞪着她,“你這裝才女的表子,還敢瞧不起我?你若識相,就乖乖與我做個對食,否則,我就扒了你的衣裳,将你丢去門外,叫衆人瞧盡你的醜态!”
武文秀咬緊了唇,喉間湧上腥味,鮮血溢出嘴角,從未被如此折辱過的她憤怒不已,劇烈的仇恨甚至蓋過了□□的痛苦。
她掙紮着跪坐起身,厲聲開口,“孫仁!我告訴你,皇後已經看過我的詩作,我遲早會得到皇後的召見。今日你要是敢淩辱我,來日我飛黃騰達,絕不會輕易放過你!”
孫仁一愣,随即大笑出聲,“哈哈哈哈!皇後?你少發癡做夢了!皇後過兩日就要回去都城了,她要真有心提拔你,早把你從隸奴所撈出去了,還會留你在這裡漿洗衣服?”
武文秀頓時呆住,皇後要離開行宮了?
“不,這不可能!”
“淩霄殿被重兵把守着,隻怕是聖上病入膏肓了。這麼大的消息,你竟都不知道,還在這做什麼飛黃騰達的春秋大夢,真真是笑死人了!”
武文秀聽到這話,隻覺心底那一抹微弱的希望之光,徹底熄滅,身體一軟,再次癱倒在地。
眼淚從她那雙憂郁且絕望的眼睛裡緩緩流出來,冰冷的淚水和嘴角的鮮血混在一起,可笑又可憐。
為什麼?為什麼她會淪落到如此悲慘的處境?
就因為她是個女人,是罪奴的女兒,所以她就應該任人欺淩,永世都不能翻身嗎?
忽然,門外傳來一陣騷動,一道清亮且強硬的聲音響起。
“把門打開!”是不容拒絕的語氣。